後麵兩日,陳照夜忙碌得很。


    景帝看重衛茉,各宮嬪妃便也朝這裏送東西。望雪閣人手本就不足,還要張羅遷宮的事情,陳照夜一邊核對禮單,一邊指揮著小內監把衛茉的箱子搬到中庭裝運,直到第二日傍晚才算結束。


    衛茉被景帝召去太和殿用晚膳了,身邊有藤蘿陪伴,暫時不需要她。陳照夜舒展累得酸痛的胳膊,準備迴廂房躺平。


    “阿姐。”門外黑影裏突然冒出個腦袋。


    “怎麽沒聲響的,嚇我一跳。”


    來人是陳碧珠。


    陳照夜領她進屋,順便把昨日景帝賞的一碟子糕點推到她麵前,“吃飯了麽?嚐嚐這個吧。”


    陳碧珠完全不跟她客氣,邊吃邊點頭,腮幫子鼓得滾圓。


    “阿姐……”她擦了擦嘴唇邊的糕點渣,忽然吞吞吐吐起來,“我……那個……我想……”


    “快說,我有些乏了。”


    “我想跟你走!”陳碧珠大聲道。


    “跟我走?”陳照夜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段時日,她教陳碧珠順利討得薑嬪歡心,又如天降神兵一般直接讓失寵多年的衛茉一躍成為景帝新寵,把陳碧珠看得一愣一愣的。


    衛茉初晉定嬪,身邊的宮女內監按例都要增加,陳碧珠如果能去服侍衛茉,再加上有自己阿姐這層關係,絕對比留在薑嬪身邊更有前途。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或許,這個看似憨傻的少女也沒她以為的那麽笨。


    “薑嬪娘娘能同意?”她反問。


    “我還沒跟薑嬪娘娘說。”陳碧珠掰手指,“可先前她不是也將藤蘿給了衛娘娘麽,想必是不介意的。她現在跟衛娘娘那麽好,隻要衛娘娘開口,她大概不會拒絕……”


    “好。”她應允下來,“後天定嬪娘娘遷宮,你還有一日時間考慮,若明晚你的主意不變,我就替你去求定嬪娘娘。”


    “說定了!騙人是小狗!”陳碧珠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背靠大樹乘涼的好日子已經在向她招手。


    初入宮闈的少女哪裏明白,這後宮裏,皇帝視誰為匣中寶,其他女人便視其為肉中刺。寵妃身邊的宮女看似風光無限,可若沒有點傍身的本事,很容易就會陷入危險。


    晚膳後衛茉迴來了,說景帝並未讓其留宿,因為要去鳳儀宮陪伴皇後。


    “陛下明明是因為掛念皇後娘娘才專程過去的,可我看陛下仿佛麵色不虞的樣子呢。”藤蘿繪聲繪色地向眾人描述,“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還能為什麽,我聽說是因為今天下午皇後娘娘的母家來人了,陛下需顧及麵子唄。”內監福子道,“這皇後的父親,大周的國丈爺,不就是太後娘娘的親弟弟嘛!按輩分,陛下小時候還喊過他舅舅……被迫丟開咱們溫柔似水的主子去哄親戚,陛下能高興才怪!”


    “這種話在咱們宮裏說說也就算了,背後議論主子,若傳出去,娘娘也保不住你們。”


    陳照夜懶得聽他們胡言亂語,丟下一句,扶著衛茉去寢殿梳洗更衣。


    梳篦滑過女子綢緞般的黑發,忽然瞥見銅鏡中人眉宇間隱隱透出憂愁。


    “娘娘有煩心事?”


    “什麽都瞞不過你。”衛茉苦笑著搖頭,“你叮囑過我不要著急,我便沒有再提接迴淑寧的事情。可今夜陛下主動開口問我,說能不能再讓淑寧在柳昭媛那裏住幾日。”


    “這是為何?”


    她覺得奇怪。按日子推算,柳昭媛下個月就該生了,宮裏一切以皇嗣為重,照理說不該還有心思去擠兌衛茉。


    “大概是不想拂昭媛娘娘的麵子吧。”衛茉歎了口氣,“說到生孩子……也正因為事關皇嗣,昭媛娘娘才會又想多讓我不痛快幾日。”


    “皇嗣?”


    在她看來,衛茉溫柔謙卑又沒心機,從不會主動與人爭鬥,柳昭媛位高權重,難道還會在衛茉這裏受什麽委屈?


    “瞧你的眼神,把我當做什麽人了。”衛茉佯裝生氣地打了她一下,“放心吧,我沒刻意害過她。最多算是……無心之失吧。”


    “大公主出生得早,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衛茉嗓音輕曼,如說故事般娓娓道來,“柳昭媛身強體健又深得寵愛,打定主意要早日為陛下再生一位皇子。為使娘娘得償所願,在陛下登基第二年,柳昭媛的生辰日前,柳家人專門耗費巨資,輾轉數月,從民間請來了一尊據說極其靈驗的送子觀音白玉雕像,送入宮中,作為賀禮。”


    “柳家送禮入宮的形式做得聲勢浩大,於是,幾乎所有宮中人都聽說了那尊觀音像,傳得神乎其乎。柳昭媛倒也大方,幹脆在生辰宴時邀請所有後宮嬪妃去她宮裏,一起觀看。”


    “這和娘娘您又有什麽關係?”陳照夜不解。


    “這就是我得罪她的地方了。”衛茉凝視著床榻邊黃銅鶴頸落地燈,燭火在她深黑的瞳仁裏跳動,“她視若珍寶的那尊觀音像……被我打碎了。”


    ————


    年輕的皇後王璃身著薄紫寢衣站在銅鏡前。輕紗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形,燭光襯得她瓷白肌膚細膩而有光澤。


    她唇上抹過胭脂,因此泛出嬌嫩的水紅。她渾身浸泡過玫瑰花汁,因此彌漫著誘人的香甜。


    她折下一支杜鵑放在鬢邊比劃著,忽然猛地將花丟在地上,還怒氣衝衝地踩上幾腳。


    “憑什麽!”她的眼睛裏怒火燃燒。


    憑什麽她要這樣做?!


    憑什麽她要學那群女人一樣曲意逢迎,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帝王一顧?!


    她是王家嫡出、太後的親侄女,半壁江山都是他們王家手裏的。不論皇帝是誰,她都是眾望所歸的皇後。她的身份,她的高貴地位,永遠都不會改變!


    可是……


    “阿璃,你不能再任性了。”幾個時辰前,父親再三提醒她,“你姑母的例子還不夠讓你清醒麽?就算身居鳳位,沒有自己的子嗣,得到的東西再多也是虛的。當年的先宣貴妃家世平平,這才能讓你姑母有機會奪走四殿下,如今皇長子的生母是文妃,國公家的小姐,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能同樣逼得她去死?”


    “阿璃,你知道的,我們王家不掌兵權,能有今日地位,全靠多年朝堂經營及世代聲望……你務必早點生下皇子,不論用什麽方法……”


    ——可是在她家人眼中,她越來越像一個鞏固家族地位的工具,什麽尊嚴驕傲矜持,全部都不重要。


    父親臨走前將一張方子塞給她,“這是你母親遍尋名醫求的,能助婦人有孕,靈驗無比,你讓秦桑盡快去太醫院抓藥。”


    王璃唇齒間迸出一聲冷笑,“靈驗無比?當初您費盡心思偷來柳楚楚的那尊觀音像塞給我,拜了這麽多年,不也一點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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