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日餘暉,血紅色的陽光,染紅了營寨裏的每一寸地方。


    喧鬧了一整天的山穀終於安靜下來,除了時不時響起的哀嚎,久久的迴蕩在山崖中,那是無人搭理的傷者在求救。


    山穀中、通道裏,隨處可見被丟棄的兵刃、殘破的盔甲,以及官軍的三角旗,還有不計其數被擠落的草鞋、衣裳。


    原本列陣的操練場,現在依舊擠滿了人,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少說都在千數之上。這些人,毫無例外的都雙手抱頭,雙膝跪地,臉上的表情有的冷漠,有的沮喪,有的驚恐。


    細看之下,操練場的一小塊地方,數百人擠作一團,身著暗紅色布甲,穿戴齊整的,正是之前不可一世的官軍。


    另外大一片地方,跪著的千數人,則是衣衫襤褸,神色各異,他們便是此次被征發,隨軍的民夫。


    整個操練場的外圍,上百的國興軍兵丁,手持兵器,死死的盯著圈內的俘虜。另外還有兩個數十人的小隊,一左一右來迴的巡視。


    不遠處,通道中還不斷有國興軍的兵丁,押解著俘虜進來。


    溪流邊,脫去了盔甲的林宗澤,坐在一塊鵝卵石上,他的身邊蹲著徐子晉、趙立群、李應全,還有一個渾身上下都包裹著布條的王恩祖。


    方才,戰事剛一停歇,林宗澤便找到了王恩祖,沒有任何廢話,立馬叫人“押送”王恩祖去救傷所療傷。還沒等王恩祖開口抗議,林宗澤的巴掌便舉了起來,看到他的巴掌,王恩祖隻能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迴去。


    坐在石頭上,林宗澤望著操練場上黑壓壓的俘虜,心中喜憂參半。


    喜的是,不論過程多驚險,最終的結果是,國興軍取得了勝利。憂的是,不論是之前的寨牆防禦,還是最後的短兵相接,國興軍的戰損都比官軍大了許多。


    所以,這場曆時數日的戰鬥,國興軍隻能用慘勝來形容。


    “幸好,最後官軍崩了,不然的話,現在跪在那裏的就是我們。”半天,林宗澤幽幽的說了一句。


    “確實,最後一刻竄出來的那百十人,不知道是什麽來路,身著打扮不像官軍,倒是兇得很。我這一隊,人數倍數與他們,都差一點被擊穿。”身高腿長的趙立群,蹲了一會兒,腿有點麻,所幸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顧河灘上的小鵝卵石紮屁股。


    “得虧小先生抄了他們的大營,不然,我們肯定撐不下來。”腦袋上也纏上了布條的王恩祖,甕聲甕氣的說道。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王恩祖嘴角一撇,說道:“你們不是說小先生逃跑了嗎?現在看看,沒有他,我們就真會像三哥說的那樣,跪在那邊了。”


    此言一出,溪流邊頓時一片沉寂,在場的幾人,沒一個接茬。


    時間撥迴到幾個時辰前:


    聽聞寨牆即將被攻破,心急火燎的許山海,顧不上腳下濕滑的雜草,身邊鋒利如刃的岩石,帶著隊伍,飛速下山。


    在飛奔下山的同時,他還不忘給韋阿昌、鄭偉義、羅桐、江波等人下達命令。


    他的首要目標就是馬家莊子,因為,如果要背刺官軍,馬家莊子裏的敵人必須先清除掉,他可不想,在襲擊敵人大營時,自己被從馬家莊子趕來的敵軍前後夾擊。


    再有一點,無論是進出山穀,馬家莊子都是繞不開的點,隻要把莊子掌控在自己人手裏,進可攻退可守,有極大的迴旋餘地。


    原本估計要一個多時辰下山的路程,在許山海的催促下,二百多人的隊伍,隻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山腳下。當然,這種的速度,不可避免的要付出代價,那便是三人摔傷,五六人不同程度的掛了彩。


    簡單在山腳的樹林中休息了一會兒,眾人補充了水份,前後不超過一刻鍾,心急如焚的許山海便帶著隊伍,朝莊子撲過去。


    打頭的三十多個土兵,在韋阿昌的帶領下,作為先鋒,首先衝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眾人眼中。要知道,他們在莊子裏的兩個多月裏,每天都要在山中和莊子之間,來迴走上兩趟,所以,這段路,對於他們來說,再熟悉不過。


    當許山海喘著粗氣,趕到莊子裏時,裏麵的情景讓他大喜過望。


    原以為,輜重要地,官軍肯定會派重兵,嚴加防範。可出乎意料的是,整個莊子裏,總共才有三十多個官軍把守。開戰已經好幾天,莊子這邊一直都平安無事,所以,這三十多個官軍,壓根想不到,這個時候會有人突然殺來。


    有心算無心,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兇神惡煞的土兵們便衝到了他們眼前。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一句廢話,一把把形狀各異的開山刀,便朝他們的頭上劈來。


    十幾息之後,十多個官軍直挺挺的躺倒在血泊中,剩餘的人,一看大事不妙,立刻把手中的兵刃一丟,雙手抱頭,跪地投降。


    與此同時,莊中百餘個還在卸糧食的民夫,全被嚇壞,立刻丟下糧食,有樣學樣的雙手抱頭,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眼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莊子控製下來,許山海無暇顧及太多,隨便抓了兩個官軍,簡單的問了問情況。


    隨後立即下令,從江波的小隊中,挑出三十個身形瘦小,沒什麽戰鬥力的半大小子,以及方才下山時受傷掛彩的那幾個人一並留在莊子裏,看押俘虜。


    安排妥當之後,許山海不做任何停歇,旋風般的直撲山穀入口處,官軍的大營。他心裏很清楚,這時候每快一刻,營寨中的人就少一分傷亡。


    從莊子到大營,起碼有兩三裏地的距離,如果換做往日,二百多號人,大搖大擺的衝過去,肯定早早就被負責警戒的官軍發現。


    可是,眼下,整個官軍大營中,能動用的兵力,早被毛世山全數帶走,留下的隻有陳茂深的二十多個親兵,以及旗牌手、炮手等人。即便把這幾日的傷員全部算上,營中的官軍也不滿百人。


    所以,一隊人馬,就這樣直愣愣的衝到了大營前,直到距離陳茂深的營帳不到二十步時,才被親兵發現。


    依舊是同樣的路數,韋阿昌帶著土兵,二話不說,衝上前去,便與親兵殺做一團。鄭偉義見狀,大喝一聲,也帶人加入了戰團。


    饒是親兵們一身本事,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不多時,除了七個跪地投降,其他人皆倒在地上,沒了氣息。同樣倒在地上的還有,慌忙中加入的那些雜兵,以及陳茂深的兩個幕僚。


    而陳茂深本人,則是在打鬥結束後,被韋阿昌揪著衣領,活生生從營帳中拖了出來。


    被拖出帳外的陳茂深,看到滿地的屍首,聞著刺鼻的血腥味,雙股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幸好有寬大的官服遮擋,才不至於在眾人麵前出醜。


    在許山海眼神的示意之下,韋阿昌鬆開了手,任由陳茂深被眾人圍觀。


    終究是見過世麵之人,看清了眼前的形勢,陳茂深定了定心神,竭力掩飾著心中的恐懼,伸手整理了一下官服,輕咳一聲,作勢要開口說話。


    就在他抬眼望向許山海之時,突然臉上遭到重重一擊,隨即一聲響亮的聲音響起。


    捂著臉,陳茂深在原地足足轉了一圈,才穩住身子。臉上火辣辣的痛感告訴他,自己被人扇了一耳光。


    “讓你說話了嗎?跪下!”鄭偉義怒喝道,陳茂深挨的那一耳光,正是拜他所賜。


    方才的一番打鬥,親兵死了十五六個,許山海這邊,也有兩人陣亡,四人受傷。而陣亡的那兩人恰恰是鄭偉義的手下。


    自己的手下有傷亡,鄭偉義本就一肚子的火,看到已成階下囚的陳茂深,還想端著架子耍威風,按耐不住的鄭偉義,反手就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許山海擺了擺手,攔下了想再次動手的鄭偉義。


    因為,無論從外形、氣質上來看,陳茂深都不像是個軍漢,對他下手,屬實有點恃強淩弱。


    “你是何人?在軍中是何官職?”許山海饒有興趣的看著陳茂深問道,畢竟,寬袍大袖的官服,他還是頭一迴親眼所見。


    “本官乃廣西提刑按察司僉事,左江道兵備副使陳茂深。”一隻手依舊捂著臉,陳茂深答得倒是爽快。


    不過眼下的形勢,也容不得他不爽快,剛才那一耳光讓他清醒了許多,眼前這幫兇神一般的人,不會跟他廢話,如果自己不配合,說不定,下一刻腦袋就會跟身子分家。


    “你們的主帥是誰?他現在何處?”作為一個穿越者,陳茂深所說的一堆官銜,許山海根本搞不清楚,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如何擒獲官軍的主帥,以解林宗澤之圍。


    “我們兵憲老爺便是主帥,你們還不快快下跪,說不定老爺還能放你們一條活路!”還沒等陳茂深說話,一個跪地投降的親兵,衝著許山海大聲的嚷嚷起來。


    “噗呲!”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一顆碩大的頭顱掉落在地,落地之後還“咕碌咕碌”的滾了幾下,恰好停在離陳茂深不遠的地方。


    那個沒了頭顱的身子,依舊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項上一股血箭,如噴泉般衝天而起。


    舉起還在滴血的長刀,鄭偉義衝其他跪地的人說道:“問到誰,誰說話,懂點規矩!”


    雖說都是天天跟刀槍打交道的人,但是,一言不合就殺人,屬實鎮住了跪在地上的人。望著地上的那顆頭顱,這些人緊閉嘴巴,然後拚命點頭。


    “兵憲老爺?你就是主帥?”許山海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斜著頭看向陳茂深,心中卻一陣狂喜,官軍的主帥居然就在麵前,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瞟了一眼,離自己不遠的那顆頭顱,臉上血色全無的陳茂深,哆嗦著嘴唇答道:”本官隻是……奉命,奉命行事。“


    既然生擒了官軍的主帥,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把韋阿昌、鄭偉義、羅桐等人叫到身邊,許山海不停地用手指向大營後方,民夫聚集的地方,如此這般的給他們每一個都安排了任務,隨後,他便閃到一旁,讓出道路,靜等著千數民夫過來。


    他要用自己的二百多人,把千數的民夫往山穀中驅趕,並且告訴他們,官軍的主帥陳茂深已經被俘。


    讓千數的民夫,從官軍的身後衝擊他們,無論此刻山穀中的戰況如何,被如此數量的民夫衝擊,官軍都會被衝散。


    用混亂和“主帥被抓”來動搖官軍的軍心,讓他們無所適從。


    到那時,跟在民夫後麵,自己這二百多人的隊伍,再趁勢殺將過去,說不定真能一舉擊垮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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