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遠處,官軍的鼓聲響起。


    “敵人的炮隊出來了!”兩側望樓上的了望手,幾乎同時示警。


    隻見遠處,官軍陣中,三個小隊抬著虎蹲炮,緩緩前行,看來是繼續昨日的戰法——炮轟寨牆。


    這邊,木橋上的人已經全部撤光,隻剩下羅裏達躲在木盾後麵,透過柵欄的縫隙,觀察官軍炮隊的方位和距離。


    寨牆後,一架用木料、樹藤拚湊而成的簡易投石機,已經組裝完畢。


    投石機下麵,七八個兵丁,還在做著最後的調整。幾十塊從山上弄來的岩石,堆在離投石機不遠的地方。


    石碓邊上,碼放著十多塊用粗布包裹著的東西,這些捆紮成長條形,形似城牆磚的包裹,便是前些日子,許山海與羅裏達一起琢磨出來的“炸藥包”。


    眼見官軍的炮隊遠遠的停下,眾人散開,開始為炮擊做準備。


    羅裏達眯起一隻眼,伸出手臂,豎起大拇指,心中默默的估算著距離。


    估算完距離之後,羅裏達又在木橋上不停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往左走幾步,看看投石機又看看遠處官軍的炮隊,一會兒往右走幾步,再看看投石機和炮隊。


    寨牆後的所有人都仰著頭,看著他一個人在木橋上忽左忽右,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麽。


    終於,他停下腳步,舉起一隻手,放聲大喊:“投石機聽令!對準我的方位,距離一百一十步,裝石彈。”


    “投石機聽令!對準我的方位,距離一百一十步,裝石彈。”生怕下麵的人沒聽清,他又重複了一遍。


    頓時,投石機下麵的七八個人忙碌起來,石碓旁,被臨時叫來的十多個漢子,也開始合力抬起兩塊大石,準備放進前麵地上,用樹藤編成的網兜中。


    突然間


    “嗖~”


    “嗖~”


    “啪~”


    先是彈丸破空而來的聲音,然後是一顆彈丸擊中一旁山上岩石的聲音,緊接著,官軍炮隊開火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從投石機下麵鑽出來一個漢子,匆匆的跑到寨牆下麵,仰起頭大喊道:“羅爺!投石機已經準備妥當!”


    被炮聲嚇得蹲下的羅裏達,雙手趴在木橋上,探出腦袋道:“好!聽我命令!”


    觀察一會兒,小心翼翼的起身,羅裏達再一次的確認了方位和距離,這才轉身對麵對投石機下的人大喊:“放!”


    隻見,一個大漢舉起手中粗大的木棒,朝投石機下方一個突出的木樁,狠狠的敲下去。


    隨著係著的繩索鬆開,一端的巨石落下,投石機中間那根長長木頭的一端高高翹起,瞬時,被裝在網兜裏的兩塊大石,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朝寨牆外飛去。


    沒等羅裏達再說什麽,投石機下麵的人,立刻圍了上去,他們要把巨石、繩索歸位,為下一次投擲做準備。


    而此刻,兩側望樓上的了望哨和木橋上的羅裏達,幾乎同時做了一個動作,那就是,手搭涼棚,眯起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兩塊飛出的大石。


    幾息過後,兩側望樓上同時傳出陣陣歎息,原來,投出去的兩塊大石,砸在離官軍炮隊還有好幾丈遠的地方,除了把地上的泥土砸得四處飛濺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寨牆後飛出的石頭,雖然沒有給炮隊造成任何傷害,可毛世山的臉色絕對不好看。


    其實,自打第一眼看到山穀中的寨牆,毛世山心中就隱隱的有些不安。


    能依托山勢,修建起防禦工事,即便再簡陋,也肯定不是普通鄉下農夫能做的事。再從昨日,暴民們的反擊來看,完全印證了他心中的預感,無論是對手使用的武器,還是反擊的力度和節奏,毛世山覺得,自己要麵對的絕對不是傳言中的烏合之眾。


    眼下,雖然寨牆裏飛出的石塊沒有準頭,可是,一夜之間,對方不僅把寨牆上的豁口修補好,還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能把大石甩出百步之遙。


    他腦子裏不是沒有想過投石機,可是,他不相信,也不願相信,寨牆後的人真的有投石機,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毛世山不敢繼續往下想。


    “傳令給丁權,要他加速炮轟,午前轟不垮寨牆,軍法行事!”眼下毛世山別無選擇,隻能寄希望盡快的轟塌寨牆。


    三門虎蹲炮,再加上訓練有素的炮手,就算對手投石機又如何?隻要能把寨牆轟塌,暴民們沒有了據守的倚仗,毛世山不相信,他們能在官軍的進攻之下堅守。


    “再來,放!”羅裏達索性站在木橋上,給投石機下令。


    “嘭!”巨石落下,大石飛出!


    幾息過後,望樓上的了望手一點聲音都沒有,羅裏達的臉上也寫滿了失望。


    這一次投出的大石更加離譜,不但方向偏離,落點距離炮隊更遠,完全失去了準頭。


    “停!停!停!”羅裏達轉身揮舞著雙手,對著投石機大喊,這樣的投擲效果,別說殺傷敵人,再多幾次,估計連嚇人都嚇不到。


    順著木梯爬了下來,羅裏達飛奔著跑向投石機,他要想辦法做出改變。


    看見羅裏達心急火燎的下來,投石機下的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圍了上去。頓時,投石機下,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商量起來。


    看到這種情景,原本遠遠站在後麵的許山海,也向投石機走去,他想要了解,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這邊,投石機停止了反擊,另一邊,官軍的炮隊,不知是炮手們切身的感受到了威脅,還是毛世山的命令起了作用,發炮的速度明顯加快了不少。


    另一邊廂,山穀入口的營帳中,陳茂深臉色鐵青的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家的幕僚,眼神中充滿了憤怒。


    “總共多少屍體?”陳茂深問道。


    幕僚一拱手,答道:“迴兵憲,總共三十六具屍首,其中以婦人居多。”


    “混賬東西!打仗時沒見他們有多拚命,禍害百姓卻如此心狠手辣。這等齷齪之事,查到是誰做下的嗎?”雖然陳茂深心中已經大致猜到作惡之人是誰,可是,依舊不死心的問道。


    幕僚一時語塞,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微微抬頭,偷偷的瞄了陳茂深一眼,片刻之後才迴答道:“昨日夜裏,毛千總為防暴民趁夜逃跑,特意命令巡檢全員戒備,輪番值守,民夫們則更是無人膽敢離開營地一步。”


    停頓一下,幕僚又小心的補充了一句:“依學生所見,死者身上致命傷口,有幾處應為軍中製式兵刃所致。”


    “啪~~~”陳茂深一拍椅子的扶手,“唿”的站了起來,還沒等他開口,遠處傳來幾聲炮響。


    這幾聲炮聲,瞬時讓他冷靜下來。


    原來,半個時辰前,營寨前來了一夥自稱是鎮上百姓求見,不明就裏的陳茂深,隨手打發了一個幕僚前去應付。


    直到幕僚迴來,陳茂深才得知,昨夜,鎮上百姓慘遭洗劫。


    那些人,不但強闖民宅、掠奪財物、奸淫婦女,麵對稍有不從者,更是刀槍齊出,害人性命。在大半宿的時間裏,除了幾個大戶,緊閉大門,又有家丁護院之外,鎮上其他人家全被洗劫,幾乎無一幸免。


    一番洗劫下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毀滅證據,有人一把火點燃了鎮東頭的榨油坊,借著風勢,大火很快便蔓延起來,沒多久,鎮上的半條街全被大火吞噬。


    其實,幕僚根本不用補充後麵那一句,因為,自打隊伍出南寧府出發,借著休息的名義,陳茂深麾下那些軍漢已經劫掠了沿途的兩個小鎮。


    之前,陳茂深已經想先拿幾個軍漢來立威,未曾想,這個念頭剛起,便遭至身邊所有幕僚的反對,紛紛出言勸阻,他們的理由是,怕傷及士氣。


    被勸阻後的陳茂深,好不容易按下心中怒火,一番思量,想到之後圍剿暴民,還需那些軍漢以命相搏,隻好作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為非作歹。


    所以,眼下渠黎鎮被洗劫,陳茂深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做下這些傷天害理之事。


    聽得遠處的炮響,陳茂深緩緩的坐下,無力的揮揮手,對幕僚說道:“你去告訴外麵那些人吧,鎮上的事本官已經知曉,眼下戰事正酣,待剿滅暴民之後,本官定找出兇手,替他們主持公道。“


    傷民、擾民之事,既然之前都隱忍下來了,陳茂深更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發作,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以期戰事早日結束。


    況且,他心中還另有盤算,隻要戰事結束,對內,他可以借口“濫殺無辜”的罪名,把朝廷給的賞銀,盡數貪墨自家囊中,哪個軍漢敢說個“不”字?對外,從戰歿者當中,隨便挑十具八具屍體,交給鎮上的百姓,就說是當日的兇手,已被執行了軍法。


    如此一來,不但多了一筆額外的銀兩,還能借著此事,落一個“治軍嚴謹”、“體恤百姓”的好名聲。


    隱忍一時,到時候名利雙收,該升官升官,該發財發財。


    至於軍漢們冤不冤,百姓們冤不冤,豈是他陳茂深所需考慮和在意之事?


    “啪~~~”


    “嘩啦啦~~~”


    被官軍的炮隊轟擊了七八輪之後,木橋早已傷痕累累,終於,木橋下的一根柱子被彈丸擊中,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音,半邊木橋垮了下來。


    看到遠處,半邊的木橋垮塌,炮隊中爆發出一陣陣歡唿和怪叫,明眼人都知道,木橋塌了意味著什麽。


    負責指揮炮隊的總旗,則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弟兄們,把炮往前推十步,加把勁!再來兩炮,寨牆就塌了!”


    遠處傳來的歡唿聲,也驚動了營帳中的陳茂深,沒等親兵動手,他一撩帳簾,走了出來。


    “他們為何高唿?”看了一圈,沒發現異常,不明就裏的陳茂深,扭頭問營帳外警戒的親兵。


    “迴老爺,寨牆被轟塌了一半,炮隊的人在歡唿。”這個親兵一直在營帳外警戒,自然知道那歡唿聲因何而起。


    迴頭看了一眼,垮下的半邊木橋,所揚起的大片塵土,羅裏達終於下了決心。


    招了招,把原本就圍成一圈的手下,全部聚到自己身邊,彎下腰,十來個腦袋碰在一起,羅裏達開始給他們下達命令。


    又一輪炮擊過後,圍在投石機旁的十幾人,突然齊齊大喝一聲“幹!”,隨即散開,奔向各自的位置。


    羅裏達看向不遠處的許山海,一句話都沒說,隻是衝著他,伸出兩根手指,用勁的晃了晃。


    看見羅裏達的手勢,許山海麵色如水,平靜的點了點頭。無需多言,許山海知道羅裏達準備幹什麽。


    從方才羅裏達的眼神,不斷地往那堆炸藥包上瞟,許山海已經猜出,他不想再用石頭來試探,而是打算直接動用炸藥包了。


    而從他衝自己伸出的兩根手指,許山海猜他打算一次投擲兩個炸藥包。


    沒有猶豫,羅裏達轉身又爬上了木梯,迴到了隻剩下半邊的木橋上。


    木橋上,羅裏達又重複著剛才那些確定方位,估算距離的動作,寨牆下,操縱投石機的人,各司其職,很快完成了投擲前的準備。


    樹藤編成的網兜中,兩個炸藥包被牢牢的困在一起,兩條垂在外麵的引線也呈麻花狀的編在了一起,一個手裏攥著火折子的漢子,半蹲在網兜旁邊,等待著羅裏達下令。


    “投石機準備!點火手準備!聽我口令……”再一次的確認了方位和距離,羅裏達舉起一隻手,大喊道。


    “點火!”


    隻見半蹲著的漢子,吹著了火折子,小心的湊上了引線,“嗤……”一股淡淡的白煙冒出,漢子見狀,立刻起身,跑出幾丈外。


    眼見點火手跑開,羅裏達手一揮,大喝道:“放!”


    “咚!”隨著配重的巨石落下,網兜中的炸藥包劃出一道高高的弧線,被甩了出去。


    與此同時,又一顆彈丸擊中了木橋外側的木盾,激起的碎片四處飛散,嚇得羅裏達趕緊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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