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出來了!”望樓上傳來一聲驚唿。


    坐在木橋上,背靠著木盾,正在打盹的趙立群,一下就站了起來。


    手搭涼棚,擋住有些刺眼的陽光,趙立群看見遠處,從敵人陣中,出來三隊人馬,向寨牆方向緩緩的挪動。


    木橋上,兵丁們原本還隻是躲在木盾後麵,透過柵欄的縫隙,向遠處張望。當看清敵人陣中隻出來三個小隊,其他人並沒有動作,兵丁們的膽子大了起來,有幾個不但站了起來,還把腦袋伸出了柵欄。


    隻見遠處官軍的三個小隊,每隊隻有十來個人,其中四人抬著虎蹲炮,其他的人,有的抬著方形的木框,有的抬著半人高的圓木桶。


    方形的木框裏,裝滿了黑色的鐵彈丸,圓木桶裏,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裝著火藥。


    陳茂深沒有像上午那樣坐在椅子上,而是背著手,望著緩緩前行的炮隊,他的身後,是幾杆迎風招展的大旗,其中一麵旗幟上,繡著一個大大的篆體“陳”字,那是他的帥旗。


    之前,毛世山把身邊的人都支開,仔仔細細的向他解釋,兩個把總為什麽要虛報傷亡?


    並且,把“吃空餉”、如何分配虛報戰歿人員的撫恤金等內幕,掰開、揉碎之後,向他做了解釋,還一再強調,這是軍中慣例,並非兩個把總故意為之。


    原本心中極度憤怒的陳茂深,聽到“軍中慣例”幾個字之後猶豫了,在官場中浸淫多年的他,不會不知道,這一類的“慣例”代表著什麽。


    最後,毛世山一句,那些無中生有的“撫恤金”,五成會直接進到陳茂深的囊中,讓他徹底的閉上了嘴巴。


    要知道,南寧、新寧兩個營,四五百人員額缺口,那就意味著四五百人的“撫恤金”。三年全額的糧餉撫恤,折合成現銀,等於上萬兩的銀票在向自己招手,這筆數,陳茂深還是會算的。


    出來一趟,算上糧草上的分潤,自己啥事不用幹,就有數萬兩的進賬。這等好事,陳茂深根本不需要權衡,立刻做出了他認為最正確的選擇——閉上嘴巴,遵從慣例!


    “砰!砰!砰!”連著三聲炮響,把陳茂深從神遊拉迴到了現實,三門虎蹲炮抵近到了距離寨牆百步的地方,開始發起了攻擊。


    當趙立群好不容易看清,對方陣中出來的三個小隊,抬著的是虎蹲炮之後,他便立馬下令,要木橋上的所有人,全都蹲下,躲到木盾後麵。


    隨著炮聲響起,彈丸帶著撕裂空氣的嘯聲,由遠及近,然後掠過頭頂,趙立群不由得納悶起來。


    虎蹲炮的有效射程一般在兩百步左右,現在對方把虎蹲炮前移到一百步左右,趙立群可以理解,這是為了提高彈丸的精確度。距離百步之外,自己的人,無論是用弓箭還是投矛,都夠不著對方,所以,根本談不上反擊。


    因此,趙立群除了讓手下躲好,想不出任何反擊的辦法。


    可是,對方整個陣中,隻出來了三門虎蹲炮,其他的人一概沒動,更沒有派人上來衝擊寨牆。這種打法,讓趙立群一時摸不著頭腦。


    兩輪炮擊過後,未見取得任何效果,毛世山斜著眼偷偷的瞄了瞄身旁的陳茂深。


    上午的兩輪攻擊,不但連寨牆的邊都沒摸到,還損失了二十多人,這讓毛世山臉上有點掛不住。


    所以,吃過飯之後,他向陳茂深提出,要用虎蹲炮抵近轟擊。隻要能把暴民們搭建的寨牆轟塌,讓他們們沒有了負隅頑抗的倚仗,再配以火銃、弓箭掩護,就算是有大石堆的阻礙,也阻擋不了刀槍手的衝擊。


    聽了毛世山的想法,陳茂深假裝思索了半晌,點頭同意,因為,以陳茂深從兵書上獲取的有限的戰法,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當~~”


    “嘩啦~~”


    第三輪炮擊,終於有兩枚彈丸擊中了寨牆。


    一枚彈丸擊中的是望樓左邊的一根柱子,比小腿還粗的柱子,被鴿子蛋大的彈丸擊中,木屑四散,斷裂開來。少了一根柱子的支撐,整個望樓斜著往下一沉,幸好沒有塌落,但是,把望樓上的兩個了望哨嚇得魂飛魄散。


    另一枚彈丸,則擊中了柵欄外的一塊木盾,不但擊碎了木盾外的鐵片,穿透了木盾的彈丸,還把躲在後麵的一個弓箭手撞飛出一丈遠。


    被撞飛的弓箭手,口中噴著鮮血,從幾丈高木橋上掉落,狠狠的摔在地上,手腳抽搐了幾下,便就沒了動靜。


    眼見有人從木橋上掉下,在寨牆內等候的小隊,一陣驚唿。


    看著同伴被彈丸擊碎的身體,看著地上那一灘刺目驚心的血跡,看著就在他們眼前的同伴死去,頓時,小隊中的兩個人,忍不住幹嘔起來。


    “半截!”趙立群聽見身後有人大聲的喊自己。


    “把你的人撤下去,留一兩個人在橋上盯著就行!”不知道什麽時候,林宗澤又爬上了那塊大岩石。


    迴頭看看遠處對方的陣營,除了那三個被白煙籠罩著的炮隊,趙立群沒發現官軍的其他人有行動的跡象,這才放心的下令。


    隨著木橋上的人一起撤下來之後,林宗澤立刻叫來一個親隨,傳令王恩祖和楚文勇,讓他們備好材料,準備隨時對寨牆、木橋、望樓等,進行修複和加固。


    望著虎蹲炮射出的彈丸,擊中木橋和望樓,毛世山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半歪著的望樓,以及彈丸擊中木橋、寨牆激起的塵土和碎片,讓他好歹找迴了一些顏麵。


    扭頭看了一下身邊,陳茂深不知什麽,坐迴了他的椅子上,麵上的神情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凝重。


    半彎著腰,毛世山湊到陳茂深身邊,略帶諂媚的說道:“兵憲,依此番轟擊下去,不用多久,暴民的倚仗的工事,將不複存在。到那時,隻要兵憲一聲令下,他們除了四散逃命之外,就隻能跪地求饒。”


    雖然,眼下炮擊隻是略有效果,談取勝還為時尚早,但是,依著毛世山的話,已然勝利在望、軍功在望,陳茂深不禁露出了一絲微笑。


    陳茂深眯起眼睛,琢磨了一會兒,對毛世山說道:“毛千總!傳令下去,讓後麵那些民夫上來安營紮寨,把用營寨把穀口給我堵死,不能放走一個暴民!”


    自知自己在排兵布陣上不足,打仗的事可以交給毛世山去做,但是不代表陳茂深就什麽事都不管,適時的下達一些命令,才能彰顯他的權力。


    正好這會兒,那上千的民夫,在後麵莊子附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趁這個時候,讓他們把營寨紮下。現在把營寨紮下,把山穀的出口堵死,暴民們就插翅難逃。就算一時半會兒,不能把寨牆轟塌,明天接著轟,反正陳茂深不急。


    “啪啦~~~”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木橋上又一塊木盾被擊碎,碎片飛上半空之後,四散的落了下來,所幸,沒有人被砸傷。


    “阿良,敵人有沒有什麽動靜?”趙立群抬頭,焦急的衝著木橋上大喊,阿良是留在木橋上警戒的三個人之一。


    “高老大,沒動靜!”木橋上傳來阿良的迴答,由於趙立群的身高遠超常人,他的手下,背地裏都叫他一聲“高老大”。


    “橋上怎麽樣?還能待嗎?”在這種時候,趙立群也不在乎他叫自己什麽了,他隻擔心,木橋會不會被彈丸毀傷太嚴重。


    “木盾被打碎了三塊,柵欄有兩節被打斷,其他的都還好。”阿良生怕趙立群聽不清,幾乎是在扯著喉嚨大喊。


    這邊趙立群還在與木橋上的阿良你一句我一句的喊著。身後,通往山穀內的通道,原本擠滿了待命的弓箭手和投矛手忽然騷動起來。


    林宗澤抬眼望去,騷動過後,弓箭手們紛紛避讓一旁,中間讓出了一條道。


    遠遠的,隻見許山海、羅裏達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倆身後,還跟著一隊人,肩扛手抬的搬了一些大小、粗細不一的木頭。


    還未等兩人走近,林宗澤便遠遠的指了指他們身後,大聲問道:“你們搬了什麽過來?”


    許山海停下腳步,迴身看了看,答道:“糯米做了一架投石機,搬過來看看能不能用?”


    看著地上那些長短不一的木頭,以及由樹藤搓成的繩索,林宗澤疑惑的問道:“就那些木頭能投石?”


    不怪林宗澤不相信,許多年前,在遼東時,他曾見識過女真人為了攻下大明堅固的軍寨,也動用過投石機。在他的記憶中,那些投石機,個個都巨大無比,立起來起碼好幾丈高,隔著幾裏地都能看到。


    而看著眼前的那堆木頭和繩索,林宗澤怎麽樣也無法把它們與投石機聯係起來。


    “三哥,別急!待那些小子們,把它裝起來就能投石了。”羅裏達胸有成竹的答道。


    前些日子,羅裏達帶著他的人在後山,不但用木料、山藤弄出了一架投石機,還花了不少的時間,試驗怎樣用投石機,把許山海說的“炸藥包”投到不同的距離。


    “嘩啦啦~~~”


    三人正說著話,又一枚彈丸擊中了望樓,搖晃了幾下,整個望樓終於支撐不住,發出巨大的聲響之後,全部垮塌下來。


    顧不得躲避從天而降的碎片,羅裏達指揮起他的手下,開始組裝投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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