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素霜不記得自己在屋頂待了多久。她隻記得,杜銘離開時,她還久久沒能迴神。但她還記得自己來此的目的,便鬼使神差地跳下了屋頂,又翻牆進了院子。楊鯉兒的房門沒有鎖,她一推便開了。


    「素霜姐姐?」楊鯉兒見她忽然造訪,頗有些驚訝。她本來已打算吹滅這蠟燭了,未曾想,素霜會來。而今她髮髻鬅鬙,隻穿著單衣,還沒來得及收拾一下。


    素霜凝視著楊鯉兒,一言不發。大概片刻,她終於挪開了目光,隻丟下一句:「高門大戶危機四伏,日後你若有應付不來的地方,盡管來找我。」她說著,從身上掏出了一塊翡翠玉佩,放在了桌子上,隨即轉身要走。可在即將出門時,她卻還是不自覺地停了腳步。


    「楊鯉兒,」她說,「其實,你可以相信我的。」她說著,也不待楊鯉兒迴應,便逃一般地離開了這小院。


    「素霜姐姐!」楊鯉兒喚了一聲,可素霜沒有迴頭。她看著素霜的背影消失在那院牆後,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她走到門前,拿起了素霜留下的翡翠玉佩,抬頭望向了這漫天的星辰,又看向了牆邊纖細的藤蔓。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楊鯉兒抬頭望著雲層中透露出來的昏暗月光,輕輕哼唱著這曲子。在她被迫毫無選擇地淪落風塵之後,她學會了很多曲子,哼唱著這些曲子,過往的一切好似歷歷在目……她眼中忽然掉下淚來,淚水掉落在泥土中逐漸暈開,又迅速幹涸,不會有人知道曾有滴淚水落在此地。


    她望著那月光,卻又淺淺地笑了。她早已自暴自棄了,她知道,在她淪為暗娼的那一日,一切便已註定。她這一生隻能是風中柳絮,她會落在許多行人的肩頭,又被人重重拂去。或許她也有自己的心意,可她的心意又何足道哉?旁人不屑談,她自己不配談。能安生度日、衣食無憂,便是她畢生所求。


    夜深了,李琳琅剛剛迴府,便聽說了荀旖又發燒起來的消息。她一時也顧不得自己勞累奔波了一天,忙去了荀旖的房間,隻見小桃正在她床榻邊守著她。


    荀旖此時昏昏沉沉的,但沒睡著。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她忙強撐著睜開眼睛,果然見李琳琅急急忙忙地走進來。


    「琳琅……」她的聲音是如此的虛弱無力,本就蒼白的麵頰此時更是毫無血色。


    「怎麽又病了?前兩日不是剛好嗎?」李琳琅問著,心疼地探了探她額頭,隻覺她額頭滾燙。李琳琅見狀,又焦急起來,看向小桃,言語裏頗有幾分斥責的意思:「你家小姐的身體你不清楚嗎?她要出府,你就任由她胡來嗎?」


    小桃聽了,連忙跪下,也小聲地哭了起來。「琳琅,」荀旖忙伸手扯住了李琳琅的袖子,「是我執意要出去的,你若要怪,便怪我吧。小桃哪裏攔得住我呢?」她說著,又咳了幾聲。


    「你以為我不敢怪你嗎!」李琳琅低頭問著荀旖,又忙給她順氣,可她口中卻沒忘責怪荀旖:「你如今這身子骨,風吹吹都能倒了,偏偏你膽大,病剛好便敢出府去,全然不知保養。你可知,這裏的風寒是真的可以要人命的!你對這個上心、對那個上心,你就不能對自己上點心!」


    荀旖聽了她這般抱怨,竟也沒惱,反而報之以一笑。「你笑什麽!」李琳琅問著,輕輕拍了一下荀旖的床榻。


    見她如此,荀旖那蒼白麵容上的笑容竟更燦爛了些。「琳琅啊,」她輕聲說著,「你剛才那語氣,太像我奶奶罵我爺爺了。」


    李琳琅也有些無奈了:「你還有精力貧嘴啊?」她說著,揮了揮手,示意小桃出去。小桃早已習慣了被李琳琅趕出門去,雖然依舊有些不放心荀旖,但還是老老實實出門去候著了。


    「你不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嗎?」荀旖隻是輕笑,「說明我們提早適應了老年生活,以後等我們老了,一定不會有許多的不適應,和睦相處、白頭偕老。」荀旖說著,握住了李琳琅的手,故意說道:「所以我肯定會長命百歲,不然你如今就是白練了,我可捨不得讓你白練。」


    李琳琅見她這般虛弱還有心思強撐著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也不忍心責怪她了。她拿帕子給她擦了擦臉,又柔聲道:「我隻是想你平安康健。」


    荀旖則努力向李琳琅的方向挪了挪。「我隻是想你。」她說。


    「又來!」李琳琅故作嗔怒。


    「我是真的想你,」荀旖忙道,「這幾日你總是忙,我見你見得少,早已思之如狂了。」


    她說著,隻眼巴巴地瞧著李琳琅。李琳琅最受不得她這般眼神,忙脫了鞋子,也上了床,鑽進被子,將她攬入了懷中。


    「你不怕我過了病氣給你啊?」荀旖笑問。


    李琳琅看著荀旖的眼睛,搖了搖頭。「不怕,」她說,「我也想你。」


    荀旖聞言,卻一下子不爭氣地紅了眼眶。李琳琅見她如此,也手足無措起來,忙問著:「你怎麽了?是身體很不舒服嗎?」


    荀旖搖了搖頭,含淚看著李琳琅,迴答道:「我隻覺得,自己沒用。」她說著,閉了眼,向李琳琅的懷裏拱了拱,又抱住了她:「我幫不上你的忙,我也救不了楊鯉兒。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上歧途,可我勸不動她,我無能為力。」


    李琳琅聽了,隻是沉默。她輕輕拍著荀旖的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眼眶也有些濕潤了。隻聽荀旖在她懷裏抽泣了兩聲,又哭道:「我沒用,我是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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