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恭賀節帥凱旋而歸!”


    七月二十四日,隨著劉繼隆率軍抵達河州抱罕縣,馬成特意在城門口迎接劉繼隆他們,隔著老遠便恭賀凱旋。


    劉繼隆沒有下馬,而是笑著催促道:“天熱,早些上馬,請我去你的州衙坐坐。”


    “是!”馬成笑嗬嗬應下,隨後翻身上馬,為劉繼隆他們開道返迴州衙。


    隊伍走入城內,城內街道兩邊都是歡迎大軍凱旋的隊伍。


    “隴右萬歲!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


    喝彩聲不斷,許多女子見到有心儀的男子,也紛紛投出水果、野花等慶賀的東西。


    幾年時間過去,抱罕縣內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經從昔日被奴役的經曆中走出來了。


    他們極具生氣,身上穿著得體的麻衣,頭發也梳理幹淨,臉上不說紅光滿麵,但至少是健康的。


    這一切,都源於劉繼隆將他們解放,並製定了極好的政策。


    被遷徙到河州的山南、劍南等道百姓也不少,盡管語言不通,但隨著學子們對官話的學習,雙方也漸漸可以溝通了起來。


    現在的隴右百姓,雖然還是以吐蕃話為第一語言,但官話也在以極快的速度擴張。


    在隴右擔任官吏,最少要懂吐蕃語和官話,並看得懂吐蕃文字和楷書。


    其中,楷書還分為繁體和簡體,畢竟對於掃盲來說,簡體更符合掃盲的要求,而繁體未免有些繁雜了。


    正因如此,在隴右當官為將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不多時,劉繼隆帶人來到了河州的州衙並入座主位。


    馬成坐在左首位,李驥坐在右首位,往下則是陳瑛、曹茂等人。


    劉繼隆目光看向馬成,雖說他依舊滿頭黑發,可臉上卻多了些滄桑。


    曾經在第三夥裏,馬成是年紀最大的那個人。


    劉繼隆十七時,馬成便已經四十歲了。


    如今他二十三歲,馬成也四十六歲了。


    再過四年,馬成便年過半百,因此劉繼隆不免詢問道:“怎麽不見家中那幾個娃娃?”


    “三個娃娃都在讀書,剩下五個在內院被照顧著呢。”馬成笑嗬嗬開口。


    他有八個孩子,五男三女,但其中兩男三女都是跟隨劉繼隆後生育的。


    三個讀書的男娃分別是二十歲、十七歲、十四歲,其中大郎就讀臨州的大學,二郎和三郎在河州的學堂就讀。


    馬成的長子馬懿在臨州的大學就讀,這件事劉繼隆自然是知道的,因此他不免誇讚道:


    “大郎在狄道學的不錯,以後畢業了,能直接在軍隊裏擔任要職。”


    “算算時間,再過一年,你家二郎與三郎便也畢業了,是準備去臨州大學就讀,還是另有安排?”


    馬成聞言笑著說道:“大郎學的東西我不懂,便不幹涉了。”


    “他與二郎和三郎說過,希望他們都去臨州的大學學習,但二郎想擔任直白,從直白做起。”


    “三郎準備參軍,但年紀太小了,我還是希望他去臨州大學裏學習學習。”


    由於有保密條例,因此馬懿並沒有把在大學中學習的東西告訴自家人,但他也隱晦請兩名弟弟去大學就讀。


    不過因為他說的不清不楚,兩名弟弟也並不打算按照他推薦的方向前進,而是各有打算。


    隴右的直白可以在年末考成後,一點點擢升,成為有品秩的官員。


    兵卒也可以累積戰功,以此實現擢升。


    麵對劉繼隆的詢問,馬成表現出了不幹涉的態度。


    對此,劉繼隆也沉默片刻,隨後才道:“隴右講究公平,隻要有真才實學,不管走哪條路都能實現抱負。”


    他在隱晦提醒馬成不要開後門,而馬成也表示了肯定。


    “這是自然的,我還記得節帥您說過‘一帥無謀,挫喪萬師’,我深以為然。”


    “若是沒那份本事,倒不如老老實實做個小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馬成這般說著,而劉繼隆也開口道:“李驥這幾日會在河州駐紮,等待尚婢婢的迴信後,約定時日出兵圍剿論恐熱。”


    “這些精騎的後勤,還得指望你好好處理,且莫出了問題。”


    “節帥放心!”馬成保證的同時,不免詢問道:


    “剿滅論恐熱,難道不是節帥親自領兵嗎?”


    對此,劉繼隆搖頭道:“論恐熱早已不是曾經的論恐熱了。”


    “他如今兵卒不過千,李驥與尚婢婢聯手,足夠將他剿滅。”


    諸如論恐熱這種曾經帶給劉繼隆巨大壓力的對手,如今迴過頭來看,也不過如此罷了。


    他不可能永遠在一線作戰,機會還是得留給下麵的將領,讓他們慢慢成長才是。


    正因如此,從收複隴南開始,他就有意放手給諸將,而他通常都以旁觀者的身份監軍。


    若是出現下麵將領收拾不了的局麵,他再出麵收拾也不遲。


    想到這裏,劉繼隆目光看向李驥:“李驥,有自信嗎?”


    “節帥放心,我必取論恐熱首級獻給節帥!”


    李驥沉聲作揖,臉上看不出自信還是心虛,隻有沉穩。


    劉繼隆聞言頷首,目光看向陳瑛與曹茂:“你們二人隨李驥圍剿論恐熱,明日我率五十騎返迴狄道。”


    對於李驥,劉繼隆還是很放心的。


    他在自己麵前時有些暴躁,那是因為他聽不得別人侮辱自己。


    若是讓他獨當一麵,那他的心計和手段便會展露,論恐熱肯定討不了好。


    這般想著,劉繼隆簡單交代幾句,便前往寅賓館休息去了。


    翌日,他帶著五十名精騎返迴狄道,三日後便迴到了狄道都護府內。


    不出意料,都護府內果然積攢了許多事情等待他處理。


    “劍南道的楊複恭想販賣一批口馬給我們,但俞從暉、王燾他們都看過了,這批口馬都是劍南道遭災的饑民,而且都是老弱婦孺,沒有成丁的青壯。”


    “婦孺還好說,也能充實隴右人口,但老弱就……”


    都護府內儀門處,高進達一邊說著,一邊跟在劉繼隆身後向正堂走去。


    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劉繼隆也走入了正堂,並來到主位入座。


    “老弱若是有一技之長,也能接到隴右來。”


    劉繼隆唿出一口濁氣,做出迴應後繼續說道:


    “劍南道除了楊複恭,難不成就沒有人販賣口馬了?”


    麵對他的問題,高進達連忙道:“自然是有的。”


    “過去半個月,從錦州、文州、扶州等地遷入七百多口百姓,都是那些州縣官員販賣的。”


    說到這裏,高進達不免搖頭道:


    “這白敏中昔日擔任過宰相,又平定過黨項,結果竟然以為憑借幾本文書,就能遏製下麵的州縣官員。”


    “他想把口馬貿易掐在手裏,可各州縣官員卻不會同意。”


    高進達似乎在感歎白敏中太過幼稚,但劉繼隆卻道:


    “他自然知道不可能遏製下麵的官員,他此舉不過是做給朝廷看罷了。”


    劉繼隆說話間,崔恕上前為他泡了一壺茶,而他叩指以表感謝,拿起茶杯便抿了一口。


    “除了劍南道的這件事,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有。”高進達頷首迴應,緊接著繼續說道:


    “張直方平定了會州的番亂,不過事後他帶著天雄軍和會寧軍將叛亂的番人屠戮大半,致使會州人口凋敝。”


    “封尚書那邊來了消息,估計這兩個月是沒有口馬貿易了。”


    “另外朝中也有消息傳出,說朝廷準備調封尚書入京為官。”


    幾條消息,除了張直方屠會州沒讓劉繼隆感到意外,剩下兩條消息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在他早就在封邦彥、楊知溫二人的幫助下,利用口馬貿易所獲來滲透山南西道的各州縣官員。


    即便朝廷更換了山南西道節度使,也無法擋住各州縣官員繼續與隴右貿易口馬。


    除非朝廷有魄力一口氣更換全道官員,不然山南西道和隴右的口馬貿易就永遠不會停止。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事情嗎?”


    劉繼隆有些疲憊,高進達與崔恕對視,相互搖了搖頭。


    劉繼隆見狀便起身道:“若是有事,留到明天處理吧,我先去休息去了。”


    “節帥慢走……”


    二人作揖行禮,而劉繼隆也返迴了內院,並在內門見到了帶著侍妾、奴婢們迎接他的封徽。


    夫妻間幾句寒暄,封徽便帶他去洗漱更衣,與他好好休息去了。


    倒是在劉繼隆休息的同時,拓跋懷光的首級也在幾日的疾馳中送抵了長安南衙。


    令狐綯看了一眼拓跋懷光的首級,便皺眉令人將其合上,緊接著翻閱起了劉繼隆的奏表。


    其中內容,無非就是仰仗至尊與朝廷威名,作戰如何艱苦,死傷幾何,這才收複了鄯州,將番將拓跋懷光斬於郊外。


    “半個月拿下鄯州,竟然說自己死傷三千餘人?”


    令狐綯臉色不太好看,隻覺得劉繼隆是把三省六部的官員當傻子來糊弄了。


    不過即便他知道劉繼隆是在糊弄人,卻也沒有選擇揭穿,畢竟朝廷又不需要支付這些陣沒將士的撫恤。


    唯一的問題,就是劉繼隆收複鄯州,如此功勞肯定避免不了犒賞。


    這犒賞的數額太多,至尊會不高興。


    犒賞的太少,至尊也會不高興。


    想到這裏,令狐綯有些頭疼,不免想念起了被罷的裴休。


    至少裴休在的時候,他會與至尊針對這些錢糧方麵的事情商議,而不用自己親自去做。


    “盧相最近在做什麽?”


    令狐綯想到了盧鈞,不免詢問身旁官員。


    隻是麵對他的問題,官員支支吾吾,最後還是看令狐綯皺眉,這才說道:“盧相稱病休養多日……”


    “不過據坊間傳聞,盧相似乎並未生病,而是常與親友前往城南的別墅遊玩……”


    “……”聽到官員的話,令狐綯臉色黑的難看。


    他在這裏累死累活,結果盧鈞居然還有心思去城外的別墅遊玩?


    他自然知道盧鈞是不滿沒能獲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位,可他不能因為自己不滿而稱病,把三省的事情都丟到自己肩頭吧?


    令狐綯怨念十足,卻不得不解決劉繼隆收複鄯州這件事。


    無奈之下,他隻能起身前往了大明宮紫宸殿。


    一個時辰後,站在紫宸殿外的他得到了傳召。


    待他走入紫宸殿的偏殿中,身為皇帝的李忱正在因為剛剛服用長年藥而精神亢奮。


    見到令狐綯,李忱紅潤的臉上浮現笑容:“子直來了啊?”


    他稱唿令狐綯的表字,而這種不穩重的舉動,往往是他平日裏不會做的。


    對此,令狐綯不得不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長年藥”。


    盡管他不知道“長年藥”有沒有用,但他知道皇帝這種姿態很不正常。


    想到這裏,他隻想趕緊解決隴右的事情,然後返迴南衙。


    “臣令狐綯,參見陛下,上千萬歲壽!”


    “平身賜座!”


    令狐綯畢恭畢敬的作揖行禮,李忱也大方示意其平身並賜座。


    “謝陛下!”


    令狐綯坐在月牙凳上,交出劉繼隆的奏表給了宦官,由宦官轉呈給了李忱。


    李忱接過奏疏後看了看,隨後笑道:“這劉繼隆竟然為了收複鄯州而死傷三千兵將,實乃可賀!”


    “……”聽到他的話,令狐綯心裏一緊,更加確定了‘長年藥’不正常。


    他張了張嘴,有意想要提醒皇帝,但最後還是擔心惹皇帝不快而閉上了嘴。


    話到嘴邊,最後卻變成了:“陛下,劉繼隆此舉無非是在表功,以此謀求朝廷犒賞。”


    “臣以為,朝廷大可不用理會,亦或者撥些錢糧將其搪塞過去便可。”


    令狐綯說出自己的想法,同時提起了啟用“鄭朗”為相的事情。


    “陛下,工部尚書鄭朗以病辭官,乞請告老還鄉……”


    兩件事情擺在眼前,李忱卻並沒有如往日般不快,而是語氣興奮道:


    “擢賞劉繼隆三萬匹絹帛,金銀玉器各二十件,彩錦二十幅。”


    “至於鄭朗,他既然身體有恙,那便準許其辭官,以太子少師銜在長安歸養吧。”


    李忱簡單將兩件事情定調,令狐綯聞言鬆了一口氣。


    他沒想到皇帝今日這麽好說話,但也因此了解到了“長年藥”的危害。


    “既然鄭朗身體有恙,那便以戶部侍郎、判戶部崔慎由為工部尚書、同平章事吧!”


    李忱雖然吃藥吃得有些亢奮,但思維卻還是清晰的。


    盧鈞的事情,他已經從北司宦官的口中得知,既然盧鈞不幹活,那自然是要找一個能幹活的。


    不然僅憑令狐綯一個人,也難以撐起南衙如此龐大的體係。


    “陛下聖明……”


    令狐綯聞言鬆了口氣,這些天他確實累得不輕。


    “卿若無事,那便暫時退下吧。”


    李忱似乎稍微鎮定了些,令狐綯見狀恭敬行禮,隨後退出了紫宸殿。


    不過他並沒有就此離開大明宮,而是找人打探了太醫院的情報,想知道皇帝服用“長年藥”的頻率。


    沒過多久,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情報。


    近些日子來,皇帝服用“長年藥”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不由讓令狐綯想到了那些因為服用丹藥而駕崩的皇帝。


    盡管長年藥是湯藥,但令狐綯總覺得不對勁。


    隻是他的理智告訴他,他繼續這樣查下去,隻會對自己有害。


    瞻前顧後再三,令狐綯還是沒敢管這件事情。


    半個時辰後,他返迴了南衙理政,但他才剛剛坐下,便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你說磧西節度使張議潮想要請入京為官?”


    令狐綯眉頭緊皺,語氣帶著質疑。


    站在他麵前的吏部侍郎連忙頷首,上前遞出請表:“這是請表,請您過目。”


    令狐綯接過請表並將其打開,這才發現張議潮竟然真的請表入京為官了。


    “您看……這份請表是否要……”


    吏部侍郎小心翼翼開口,還沒說完就被令狐綯打斷:


    “這張議潮雖率義旅收複河西,但其早年卻去過邏些,與許多番人牽扯不清,不能以常理來判斷他。”


    “他此舉,恐怕是不滿朝廷改任他官職,拆分河西所致。”


    “那……”吏部侍郎試探開口:“需要駁迴嗎?”


    “自然!”令狐綯不假思索應下。


    雖說近些年來,時常有節度使被驅逐,跑到長安投靠朝廷的,但張議潮在河西威望甚高,既無兵卒驅趕,那為何要投靠朝廷?


    令狐綯想要直接駁迴張議潮的請表,但想了想後卻道:“罷了,暫時留中。”


    “是……”吏部侍郎鬆了一口氣,隨後從令狐綯手中接過請表,慢慢退出了正堂。


    在他離去後不久,令狐綯便先處理了劉繼隆收複鄯州的事情。


    他按照皇帝的口諭,令中書省起草聖旨並交由門下省審核,確認無誤後由尚書省下六部執行發出。


    如此一來,他手上的較為棘手的事情便解決了。


    按理來說,他也可以舒緩一口氣,迴去好好休息了。


    隻是當他想起紫宸殿內那一碗碗長年藥,以及皇帝服用長年藥的狀態後,他不免有些憂慮了起來。


    倘若皇帝真的因為服用長年藥而駕崩,那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裏,令狐綯不免覺得疲憊,忍不住想到了那位被劉繼隆征召往隴右的好友……李商隱。


    縱使二人政見不同而決裂,但他還是會時不時懷念昔日的時光。


    “李義山,真不知你在隴右能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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