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亦揚和孟曉東並肩站在殷果家門外,都覺得能一起出現在這裏很玄妙。

    林亦揚遞給他一根煙,孟曉東八百年不碰這個,但難得今天高興,接了。

    殷果鎖了大門,跑出來,從背後抱住林亦揚。

    高興得要飛起了,人都是飄的。

    “謝謝哥,”她還沒忘了孟曉東這個大恩人,“專門叫天天迴來。”

    “天天這事,要謝他自己,”孟曉東指了指林亦揚,“你拿得住我弟弟,很有本事。”他一和弟弟說,迴來幫林亦揚搞定家裏人。

    孟曉天二話不說,沒一分鍾耽擱,收拾行李就跑迴來給外婆洗腦了一星期。

    孟曉東抽完煙,徑自走了。

    殷果看著孟曉東的車消失,才凝注林亦揚:“我哥從來不抽煙。”

    林亦揚拍拍她的腦袋,太天真了,小姑娘。

    你哥對你,當然是戴著麵具的。

    “帶你去個地方。”他對她招招手,輕車熟路帶殷果繞過小區的噴泉,從後邊的一條小路往小門走。

    殷果走得慢,在吹著夜風,看他比自己走前了半步,看他的背影,在想,自己是怎麽得了這麽個寶貝的?

    他簡直滿足了自己所有對男人的預設。

    甚至超出了曾經想象的所有。

    四周無人。

    他看她走得慢,迴頭看了眼,還以為她腳崴了。

    “看我幹什麽?”她在月色和路燈的光裏,在對他笑。

    他探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滑下去,找到了她的手,攥住了。

    “你對我家小區真熟……”

    “你生日那天,走過一圈。”他說。

    是那晚,第一次迴國看她,為了她的生日。

    兩人在酒店短暫相聚後,他把她送迴到小區門外,看著她進了大門。隨後獨自一人下車,繞著外牆走了一圈,從西北偏門進去的。

    林亦揚過去的家沒產權,是租住式的,屬於工廠裏的房子。小區裏一幢幢老樓緊鄰著,了不起有個半米寬的小花壇,都沒種花,幹燥的土上扔著花盆和一樓住戶的雜物。

    而殷果家的小區很僻靜大氣,小區有一半都是高聳的樹和灌木,樓和樓之間的路很寬。那晚他兜了一圈,告訴自己,這裏就是殷果從小住的地方。

    是她爸媽努力大半生,給她創造的生活環境。

    而以後,她跟著自己隻能更好,不能比這個差。

    殷果在解他袖口的紐扣,幫他往上挽袖口:“一晚上都想解了吧?”

    林亦揚笑了。

    其實還好,今晚太重要,沒空理會這些細枝末節的。

    兩人出了小門,過了白色的石橋,往河對岸走。

    殷果起初以為他是舍不得走,想到處逛逛,等到了摩托車店外,老板熱情地迎出來,她還沒在狀態:“你買摩托車了?”

    “何止買啊,”老板看到殷果就笑了,“給你看這個。”

    殷果跟著林亦揚走到店內的櫃台後。

    老板拿出來一個白色小號頭盔,格外精致,一看就是定做的。

    殷果這輩子還沒坐過男人的摩托車,先擁有了頭盔,拿起來左看右看,高興得要命。特地戴上,跑到店裏右側的鏡子那裏,前後照了半天,一個勁問他,好不好看。

    林亦揚頭一偏,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殷果摘下頭盔,抱在懷裏就跟著跑出去了,料定了林亦揚是要帶自己去兜風了。

    深夜裏,快十一點了,這個小路上沒路燈,也沒行人。

    這一排店鋪都是黑著燈,隻有這家店內有燈光透出去,照在外邊的空地上。殷果看外麵黑燈瞎火的,想說要不然明天再兜風吧,今天太晚了,沒路燈好危險。

    又不想掃林亦揚的興。

    他忽然一抬手,指了指遠處路邊的樹下。

    殷果順著望過去,沒東西。

    一輛出租車駛過,燈光一照,更驗證了她的判斷——空無一物。

    殷果眼前一恍,林亦揚用指頭勾著一串不鏽鋼的掛飾,在她眼前晃著。剛是在逗她,現在才是正經要送的。

    是一串紅色櫻桃,在他手掌心裏晃著,燈光下每一顆櫻桃周身都泛著金屬亮澤。

    而掛飾下是一把鑰匙,門鑰匙。

    ……

    她認得這把鑰匙。

    當初租公寓時,吳魏從走得住戶那裏收迴來,幫著房東給她和表弟的。後來殷果搬走,直接把鑰匙留給林亦揚了。

    看到這鑰匙的一刻,她茫然了幾秒,心裏冒出一個猜測。他不會一時衝動把這間公寓買下來了吧?不會吧?

    “什麽時候去,什麽時候

    住。”林亦揚肯定了她的猜測。

    “你真買了??”

    他沒否認:“當時著急買,全款不夠,就貸款買的。不過等今年年底,差不多就還清了。”

    當然還有一句話沒說。

    等貸款還清,就可以過給她了。本來就是送她的。

    “不是,不是……”殷果都快語無倫次了,“你又不住那裏,這不是浪費錢嗎?”

    殷果看著他在笑,自己的手被他拉起來,鑰匙連著掛墜都被到手心裏。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

    從她從紐約公寓拉著行李箱下樓,對那個洗衣房戀戀不舍地一看再看,從她上了出租車還在翻看洗衣房的照片起,他就有了這個安排。畢業後發展好了,攢下的第一筆錢就是在那幢樓裏買一間公寓。最好是原來住的那個,實在不行也要在同一幢公寓樓裏。

    殷果知道,這絕對不是今天,或者是迴國後買的。

    她猜,從他開始打第一場比賽就在攢錢做這件事,她有時候摸不清他,思路跳躍快,做人太看得開,以至於很多時候說話、做事不按常理出牌。

    但是在對自己這方麵,他就是個大傻子,根本不用猜。

    殷果攥著鑰匙,還在努力接受這個事實:“你這人……真能造錢。買房也要先買這裏的,誰會先買個不常住的。”

    林亦揚笑著,手在她腰上搭著:“這裏的?”

    黑漆漆的一雙眼離近了:“你是說婚房?”

    ……

    “誰說要買婚房了?”剛登家門就說婚房,大|躍|進也沒這樣的。

    “我不買誰買?”他好笑,“你買好像不合適?”

    殷果被他一句句頂迴來,完全沒有還嘴的餘地,急了就衝口而出:“我沒在討論結婚的事……”不對,怎麽越說越歪了,“又沒說要結婚。”

    “不結婚,你帶我迴家幹什麽?”

    ……

    老板在裏頭擦著摩托車,聽倆人說話,跟聽相聲似的,在那一個勁地笑。

    他和林亦揚聊了幾迴摩托車,一見如故,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幹什麽的。隻覺得做人灑脫,出手闊綽,看臉也像個富二代浪蕩子,可偏偏對女朋友挺上心。尤其今晚一看這位小女友真容,還有倆人之間的相處,倒像學生情侶,或者至少是從學生時代一起過來的。

    常理說,一般男朋友買

    房子,女孩最多跟著高興高興。

    大家都是獨立個體,送一把鑰匙也是為了共享戀愛空間。可林亦揚不同,殷果了解他,他這種性格的人,你讓他去買一輛車挺容易的,買房子就像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且意義重大。那把鑰匙算是“還給”了她,把昔日兩人最初的相識歲月都存下來,重新給她。

    以至於她跟他迴到小區地下車庫,在他車邊,和他告別時,兩人在敞開的駕駛座車門裏,一人車上,一人車下,就是不想分開。

    她攥他的幾根手指,搖了搖,輕聲說:“恭喜你,林隊長。”

    林亦揚一笑,另一隻手的食指壓在自己的嘴唇上,用目光示意她,過來,來點兒實際的。殷果瞄了瞄四下無人,往前邁了半步,一下子就被他摟住了腰。

    不等她主動,他已經低頭親上來,先是嘴唇,後是她的舌,他親了一會,移到她的額頭上。熱烘烘的氣息隔著劉海,在她額頭上壓著。

    半晌,他低聲笑著說:“真想帶你迴去。”

    不想放她上去。

    ***

    等出電梯,她在掏家門鑰匙時,微信提示音突然響起。

    不是在開車嗎?怎麽還發微信。

    她擰開門鎖,悄悄推開厚重的紅棕色保險門,在門邊看到了他發來的話——

    lin:30天快樂。

    30天?

    猛看到這種精確計算的日期,她是懵的。

    初吻初夜?都太遙遠了。他歸國?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最吻合的時間點——

    兩人真正見麵的日子。

    她隻記得是一個月左右,都沒算這麽仔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還會留意這個?

    ***

    林亦揚的車停在小區車庫外的小馬路上,停了有一會兒了。

    他敞開車窗,看著午夜十一點的無人馬路。

    有路燈,無行人。有店鋪,無燈光。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間點,在這條小馬路上隻有他一個人一輛車。他隔著車窗玻璃,發現開始下雨了,一滴滴雨珠子砸在車窗玻璃上。

    林亦揚看著玻璃上一條條流下來的水痕,漸漸地整片前擋風玻璃都被水衝刷幹淨了,他打開雨刷,將水抹掉。

    忽然恍惚,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天?

    好像他從離開東新城的那晚開始,這十幾年來都在等著這一天。

    ***

    亞運會的封閉集訓,將會持續七十天。

    這也是殷果第一次和台球領域,各個項目的選手在一起訓練,換而言之,這也是她和林亦揚第一次有機會在一起集訓。

    殷果是跟著北城的幾個師姐一起來的。

    雖然每個項目能上場的隻有2個名額,但每個項目的國家隊選手都會參加集訓,大家會一起訓練,畢竟這樣在役最強選手匯聚一堂的機會不多,也是培養新人的機會。

    殷果在女選手宿舍換上訓練服,對著鏡子將長發紮起來,想給林亦揚發個消息,問問他在做什麽,但一想,馬上就能見到了,不如留一點驚喜。

    在國家隊集訓見到他,這是過去她完全沒想過的事。

    選手多,大家都匯聚在訓練營的小禮堂裏,除了第一排的教練,選手都散坐著。相熟的在一起聊,不熟的新人也都在一旁靦腆笑著。

    殷果一進門,就被師姐拉到北城那堆裏了,前排是孟曉東和李清嚴,後邊是幾個男孩和女孩。東新城的在另一邊,中間給了各地新人和單打獨鬥的選手們。

    倒不是刻意按照俱樂部坐,隻是因為一個地方出來的比較熟悉,好聊天。

    ……

    突然,有人在擊掌,示意安靜,是總教練來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過去負責斯諾克項目的教練,殷果沒怎麽見過。而他身邊,一起進來的就是穿著國家隊運動服的林亦揚,走在總教練身邊足足高出快一頭。

    總教練走到場中,笑著看場內的眾人,笑著說:“很多新麵孔啊,或者說,對於很多人來說,我自己也是新麵孔。”

    大家笑了。

    “這算是,時隔多年,我們台球項目再次進入亞運會的第一次會議,2010年廣州亞運會我也參加了。很高興,能再見到台球所有項目的選手齊聚一堂,共同集訓。”

    孟曉東和這個教練很熟,帶頭鼓掌,帶起了全場的掌聲。

    “簡單些,我是這屆國家台球隊的總教練,周濱。”總教練微笑著給林亦揚打了一個手勢,讓這位明星球員自我介紹。

    林亦揚抬眼,看向小禮堂的第一排全部教練,還有其後一排排的全部選手,漆黑的瞳孔裏映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諸位好,我是這屆國家台球隊的隊長,林亦揚。

    ”

    沒有多餘的話,沒有複雜的自我介紹。

    他的報名囊括了全部男子五項,他的履曆在場諸位都很熟悉,無須贅言。

    在他的眼裏,她好像看到了曾被孟曉東,被林亦揚的每一個兄弟反複在言語中描述過、迴憶過、惋惜過、失去過的最強對手。

    在這一刻,殷果突然有了真實的感覺,昔日在賽場上的林亦揚終於徹底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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