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餘的修飾詞語。

    殷果在洗手池旁,卻被這三個“相信我”敲到了心裏最軟的地方。她完全沒有抵抗力,幾乎在看到的一瞬就繳械投降了,甚至有深深的欺負老實人的內疚感。

    不過,他是真沒有一張老實人的臉。

    他們這個運動對賽場禮儀有很高要求,要紳士,再紳士。

    可在她眼裏,這些男人也都是普通人,不少人私下相處會開葷笑話,會泡妹子,一個個比一個會打嘴炮。當然也有內斂克製的,比如表哥和李清嚴。

    但過去的林亦揚一定不是內斂的人。

    用他形容自己的話,就是那種混不吝的少年,不良且混蛋。殷果想到他,就能想到初中時經常會遇到的,在學校裏坐在雙杠上,翹課抽煙,在校門口和一幫社會青年混跡,在台球廳裏聚眾鬥毆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他不打嘴炮,不花你,反倒有著令人無法抵抗的殺傷力。

    星期日,星期四。

    還有五天。

    還有五天才能再見麵。好想見他。

    ***

    林亦揚在站台上,等殷果給自己的迴複,他怕再進地鐵裏又沒信號。

    這裏離殷果的酒店隻有一站地鐵,尚處在繁華的鬧市區。

    有個人在敲打著手鼓,跪坐在一塊破爛的毛毯上唱著歌,人來人往,停下來聽得少。隻有林亦揚這種人會站在一旁,陪著那位鼓手。

    一分鍾後,殷果有了迴複。

    redfish:我去火車站送你,現在就出門,我們火車站見。

    收到這條消息時,又一輛地鐵停了下來。

    從兩節車廂下來了一群孩子,提著球杆,是參加下周公開賽的孩子,十幾歲,有說有笑從林亦揚身旁經過。其中有兩個黑發的女孩迴頭,特地看了一眼林亦揚,笑著耳語著,交流難得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這麽帥的黑發黑眼的亞裔男人。

    然而被瞧上的男人,隻看得到自己眼前的一行字。

    他看向那個吉普賽風格的鼓手,在極富節奏的樂聲裏,告訴她。

    lin:我就在下一站。站台上。

    ***

    當殷果跑入地鐵車廂,氣喘籲籲地看著門關上,自省了三秒,覺得用一個詞形容自己十分貼切:色令智昏。

    她開始

    反思,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對他另眼相看的。

    一定比那杯酒要早,一定是。

    是那天在法拉盛的華人球房裏,當他背對著自己,掂著手裏的球,勸大家加大賭注時,是他說“讓我看看你的實力”開始……

    每個運動員都會有一顆好勝的心,哪怕隱藏再深,再謙遜,骨子裏也是這樣的。有的是想爭贏別人,有的是想爭贏自己。有好勝心的人,自然也會欣賞強者。

    車廂裏,已經在報站了。

    下一站到了。

    林亦揚說過,他會在站台上等著,讓她不要下車。

    車駛入站台,她隔著門,望著窗外,在找他的身影。

    很快,就看到了人。

    他獨自一個背著運動背包,在站台旁也在用目光搜尋車廂內的人。兩人在酒店那一站是同一個入口進站台,自然上車的位置相差不會太遠,所以林亦揚能預估出她所在的車廂大概位置。車廂門一開,他就上來了。

    殷果扶著座椅旁的金屬杆,看著他走入車廂,穿過大半截車廂,站定到眼前。

    “我反正見過教練了,訓練時間也靈活,送你去再迴來也沒問題,”她給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借口,“每次都是你來,也該我送一次了。”

    公共場合,林亦揚不能做什麽過分的動作,隻是低頭,瞧著她。

    陌生的林亦揚,或者是真實的林亦揚。

    這一刻的他可不紳士,倒像是蹲在台球廳外,用眼神招惹喜歡姑娘的不良少年。

    殷果因為從小長得好看,老碰上這種人,但是表哥的朋友多,放話在學校和臨近的街區,誰都不能泡孟曉東的妹子,所以也最多被人目光逗逗。

    過去可煩這種事,現在……

    被看得,臉上一層層地熱,不燙,就是熱。

    “再不說話,我下站迴去了。”她挨不住了,小聲抱怨。

    “我說話又不好聽,”他實話實說,“說多了怕得罪你。”

    其實細想想,他沒和她說過幾句正經話。

    兩人聊天都少。

    “你過去也都這樣?”殷果好奇問,“不愛說話?”

    “差不多,”林亦揚迴憶,“和男的說話不用顧忌。”

    這她倒是懂。

    男人關係越好,越是互損互罵互飆粗口,女人關係越好,越要交流八卦

    ,十有八九往情感問題上兜,完全是不同的交流方式。

    “和女孩呢?”她又問。

    “女孩?”他說,“估計怕我,很少找我說話。”

    “沒有你想主動交流的女孩?從來都沒有?”她不太信。

    他林亦揚知道她要問的重點在哪裏,反問她:“過去見你哥對誰主動過嗎?”

    殷果搖頭。孟曉東是怪咖,自大的要命。

    他又問:“所以,你以為我會比你哥差?”

    終於,終於遇見一個和孟曉東一樣的自大狂了。

    殷果被他噎的沒詞了。

    不過,她很快發現了不嚴謹的地方——他主動過,他追了自己。

    林亦揚同時也發現了這個言語上的紕漏,倒是沒點破,隻是和她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所以不是自大狂,是沒碰上能讓你摔的人,多驕傲的人都一樣,眾生平等。

    很快到了新一站,換而言之,兩人相處又減少了一站。

    “為什麽說我在華盛頓有女朋友?”他低聲問,聲音在她頭頂。

    “覺得……太快了,”她坦白著,“心裏不是很踏實。”

    哪怕已經站在地鐵車廂裏,跟前是他,也欠缺真實感。玄幻,玄妙,衝動。

    很難說清楚,明知自己不冷靜,可更怕的是後悔。

    如果她理性拒絕了林亦揚,兩個人迴到各自生活的軌跡上,會漸漸不再往來,又或者是保持著聯係,在日後的某一天,得知他結婚生子的消息……

    光是這麽想想,就不舒服。很不舒服。

    “說說看,怎麽能證明我是清白的?”他又問,這迴語氣很輕鬆了。

    殷果被逗笑:“我都來送你了,還要證明什麽。”

    不相信的話,來都不會來。

    他也笑了。

    想說,從來讀書就是每天忙於賺錢,忙於修學分,還要每天留出固定練球的時間。這一年畢業季更是一天當三天用,一麵找工作,一麵申請讀博。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在這樣的時間段,可以每周往返紐約,果然人的自我壓榨潛能是無限的。

    在這樣的狀態下,交女朋友都是奢侈,更別說不清不白地搞三搞四了。

    ……

    那天到了火車站,林亦揚險些沒趕上火車,他在檢票口匆匆刷票進入,在下電梯前對殷果向外揮手兩次

    ,讓她盡快迴去。

    但殷果一直沒動,站在排隊的人群外,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悵然若失地站了會兒。

    剛要走,林亦揚發來了一條消息,是uber的截圖。

    lin:坐車迴去。

    小果:我地鐵原路迴去,很方便。

    lin:車到了,快去。

    lin:聽話。

    被他催著出站,找到車後,前排的司機迴頭,笑著問:是不是lin的約車。

    殷果點點頭,汽車駛離這裏。

    同樣駛離的,也有林亦揚乘坐的那趟開往華盛頓的列車。

    這趟車的旅客不多,林亦揚環顧車廂,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路人,就是那天,他在暴雪後返迴學校,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黑人母親。

    他第一時間認出的不是對方的臉,而是那一大一小的嬰兒。

    仍舊是一個在哭,一個在玩,黑人母親手忙腳亂地想要弄奶粉。林亦揚把自己的運動背包扔上去,主動坐在了黑人母親身邊,啞聲說了句:我幫你。

    人家沒馬上認出他,感激笑著,說著謝謝。

    林亦揚按照上次的記憶幫忙衝好奶粉,搖勻了,把奶瓶遞給黑人母親時,對方終於聯想到了熟悉的畫麵,驚喜地說:“上次,幾個月前我們見過,在這趟車上?”

    林亦揚點頭:“兩個月前。”

    黑人母親一邊給小嬰兒喂奶,一邊介紹自己是為了定期探望丈夫,不得不帶著兩個嬰兒,來迴跑,順便問他,是不是也經常往返兩地,是為了什麽?工作?女朋友?家人?

    林亦揚笑笑,什麽也沒說。

    他是一個沒法徹底敞開心扉的人,越慎重,越少說,哪怕對著毫不相幹的人也不說。

    後半程,他睡了會兒,再醒來嗓子生疼,是生病的前兆。

    過於忙碌的生活本是超負荷了,往返兩地,路途奔波讓勞累增加,不病才是奇怪的。

    到晚上迴到公寓,吃了點vc,昏沉沉就睡了。天亮前醒了一會兒,看到自己給殷果發的微信,都寫完了,竟然沒有點擊發送。

    ……

    淩晨四點,殷果的手機在枕頭下震動。

    她迷糊著,強行地讓自己清醒,摸到手機,期盼著是林亦揚的微信。這個報平安的微信她等了幾個小時,問過一句,他沒迴,就想著是太忙了,沒

    再催促著發。

    在屏幕的光裏,眯著眼看。

    lin:到了。

    不會剛到吧?淩晨四點?

    小果:是路上遇到麻煩了嗎?好晚到。

    沒了迴音。

    這麽晚到,肯定還要迴家整理東西,洗澡睡覺什麽的。

    殷果沒多想,關掉手機,接著睡了。

    少年組和青年組比賽在本周,職業賽是下周。

    殷果在酒店按部就班訓練著,偶爾在早餐廳和酒店附近的餐廳裏會見到東新城的人。自從林亦揚的事之後,東新城全班人馬都把她當小師叔的未來老婆,熱情的不行。

    弄得她也被自己俱樂部的人嘲:

    東新城和北城鬥這麽久,最後還是要“聯姻”,真是分久必合……

    周四一早,陳教練通知她上午看青年組比賽。

    殷果算著時間,如果上午看比賽,自己訓練的時間勢必要挪到下午,怎麽算都趕不上晚飯了。於是,在早餐廳的角落裏、臨窗的位子上,她舀了勺牛奶泡的麥片,塞進嘴巴裏,單手給他發消息。

    小果:今天要去看比賽,沒辦法陪你吃晚飯了,你找吳魏先吃吧。

    lin:今天到不了,不用管我。

    殷果心裏一空,忽然不曉得迴什麽。

    她一直滿打滿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到前幾天處理,雖表麵上瞧不出來,可在心裏每一天都是掰著手指算過來的。

    小果:還是老樣子,明天迴來嗎?

    lin:這周學校很忙,超出預期,下周早兩天過去。

    所以這周都不來了?

    這周浪費的話,就隻剩一周了,隻有下周能見了。

    殷果一想到迴國以後和林亦揚見麵遙遙無期,心裏更空。

    她手裏的勺子在攪著牛奶麥片,陶瓷勺碰到碗,發出脆生生的響聲。再有微信,她以為是林亦揚,卻是表弟。

    天天:姐,陪你過周末啊~

    小果:……沒空陪你,你自己玩吧。

    天天:是林哥交代的。

    孟曉天發來了六七張截圖,都是餐廳的地址。

    天天:他訂好位子了,錢也轉賬給我了,讓我從周四到周日負責陪吃。

    小果:你吃飯,要人家錢幹什麽?

    天天:他

    說,這是他和你的私事……我就是出個人力。

    殷果撐著下巴,瞅著最後一句話,剛空的心又慢慢地,開始滿了。

    小果:他剛和你說的?

    天天:昨天半夜吧,我給你看看時間。

    天天:半夜兩點多。

    原來昨晚就安排好了。

    殷果低頭,默默地喝了兩口麥片,做了決定。

    小果:我不去了,但你不許告訴他。

    天天:哦……

    小果:把錢轉給我,不許貪汙。

    天天:哦……

    孟曉天很快把錢轉給了她。

    殷果端起碗,大口吃完麥片,還有水果,結束了早餐。

    她迴到房間,在網上選了下午的火車票,先去找了趟陳教練,從今天下午開始,請假外出,這周末也不在酒店訓練了,但是訓練不會打亂。

    陳教練對殷果很放心,直接批了。

    下午三點多,殷果坐在前往華盛頓的火車座椅上,她看著窗外無人的小站台,還在想要何時告訴他。

    這是她第三次去dc,第一次是和鄭藝,第二次是兩個月前和表弟……第三次是自己。這次也最沒準備,因為不知道林亦揚的公寓地址,怕住得離得太遠,都沒預先定酒店。

    檢票員在一個個排查著車票,車窗外是不熟悉的風景。

    一切的一切,都像在電影裏,是的,電影,因為她在做一件過去自己不會做的事,獨自、長途跋涉去見一個人。

    到站,下車,跟著人流出站。

    她在火車站的大門裏,看著門外那一點點黃中泛紅的天色,知道即將要天黑了。

    終於拿出手機,按捺著內心的期待,給了他一個驚喜。

    小果:你在學校嗎?

    lin:對。

    她抿嘴一笑,挑了那個林亦揚給表弟推薦的漢堡店,拍了一張。

    小果:我在這兒。

    一秒、兩秒、三秒……他是不是被嚇著了?

    殷果剛要再說話,林亦揚有了迴音。

    lin:站著別動,我過來。

    小果:不,不用,我是想給你個驚喜。你把地址給我,我叫車過去,沒必要來接。

    lin:站著別動。

    林亦揚是個較真的人,應該

    是動身了,不會讓她爭論的。

    殷果憑著對他的一些了解,沒再迴,乖乖買了杯冰可樂,立在原地等著,一杯可樂喝完,人還沒到。她把可樂杯丟進了垃圾桶裏,看看外頭,天黑了。

    車站大,旅客不多,顯得空曠曠的。

    殷果見月色不錯,想到外麵去等,念頭剛起,就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又是沒刮胡子的狀態,頹頹的眼神,右手拿著手機和黑色的錢包就進來了,大步流星。

    從瞧見他,殷果的心就被人捏住了一樣,懸在那,提在那。。

    林亦揚起先沒找到她,皺著眉,望著幾處。

    “這裏,”殷果叫他,“林亦揚。”

    他尋聲掉頭,看到背著雙肩包,提著球杆桶的殷果,略安了心。他到殷果的麵前,是真想見她,她就從天而降了。想抱她,大庭廣眾的,還是算了。

    “你不冷嗎?”她離近了,看到他穿著薄外套,裏邊好像是短袖。

    外麵一天黑要十度以下,穿這些太少了。

    好像臉也瘦了,還是因為沒刮胡子太頹了?她盯著他的臉:“我過來是看你的,你忙歸你忙,不用管我,隻要給我找一個球房訓練就行。應該有吧?”

    問完,他也不說話。怪怪的。

    她目光黯了一下。

    林亦揚瞅著她,瞳孔裏映著的都是她,他想說話,但挺困難的,可還是用氣聲,低而沙啞地磨出了一句話:亂想什麽呢,嗓子壞了。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苦笑了一下,又說:沒法說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在暴雪時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寶非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寶非寶並收藏在暴雪時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