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悄然從耳邊滑落,掃過手機,她懸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一直落不下去,

    時間跳到了下一分鍾,漫長地像過了一個世紀……

    “是不是信號不好?”林亦揚突然問。

    “啊?”殷果乍驚,抬頭看他。

    他收了手機,順勢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這裏信號不好,微信連不上。出去抽根煙。”

    說完,從旁邊的大叔身旁經過。大叔一米八幾,身形魁梧,有一百八十斤上下,林亦揚倒是和大叔的身高不相上下,隻是因為瘦更顯高。他從大叔身後走過,身形如此一對比,走路姿勢更像是二十歲出頭的吊兒郎當樣。

    殷果眼瞅著他離開洗衣房。

    魁梧大叔也眼瞅著他走,“嘿”了聲:“你倆不說話,還以為是哪國人呢。吵架了吧?瞧這低氣壓的,我都隻能哼歌。”

    大叔訕笑著,抱起一疊衣服,走了。

    殷果又看了一眼微信,頭一下子壓在了雙臂裏,趴在了長桌上。

    在胳膊圍出來的陰影處,睜著一雙眼,看自己的鞋子——

    剛剛腦子裏都是空的,現在卻有成百上千的念頭飛出來,零碎的、淩亂的,全沒邏輯的。甚至在想是不是在開玩笑,可也沒人這麽開玩笑的。隔空就算了,還是麵對麵。

    他突然說信號不好,人也走了,就是要帶過這件事吧?

    要不要也當沒看到呢?

    ***

    在洗衣房外,林亦揚站了一會兒。

    魁梧大叔抱著一疊衣服出來,被他唬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後,了然一笑,對裏頭打了個眼色,輕聲說:進去吧。

    大叔料定自己識相離開是成全了這對吵架小情侶,接著哼唱著歌,邁上樓梯。

    林亦揚兩手插著兜,在門外繞了兩步,還是出了公寓。

    他下來穿得衣服少,站在風裏凍得不行,於是後退,靠在了門邊,借著門避風,順帶著掏出一根傳統的白色香煙,啪地一聲,啪地一聲,連著五六次才點燃香煙。

    有點後悔是真的,問得急了。

    估摸了兩三天沒好好睡,頭昏腦漲迴來,衝了個熱水澡,人太放鬆了。

    剛剛的氣氛又太好,一時沒收住,衝動了。

    他是一個信奉多少付出多少迴報的人,認為追姑娘也是這樣,也還沒做什麽呢,也不指望人家真瞧

    上自己,慢慢來才對。

    慢慢來,林亦揚。

    林亦揚深深吸了三口,將煙霧噴出來,直接撈出手機給樓上的吳魏打了個電話:“拿件衣服下來,不用你,讓安妹下來。”

    陳安安是話最少的,一門心思除了台球就是台球,讓他下來清淨。

    果然,陳安安沒多會兒跑下來,把衣服往他懷裏一塞,半個字沒說。

    “我悶,你比我還悶,”林亦揚揶揄他,“十好幾年沒見,不想和我說話?”

    陳安安內斂地笑笑,從林亦揚手裏接了根煙:“你讓我下來,不就是因為不想聽他們開你玩笑嗎?”

    不說話,可不代表心裏不清楚。

    林亦揚被逗笑,揉了揉陳安安的頭發:“還這麽矮,也不長個兒。”

    陳安安一歪腦袋,避開來。

    “哥給你點上。”林亦揚主動兩手圍攏著,給陳安安點煙。

    陳安安是個不愛說話,情緒豐富敏感的人,總覺這動作像迴到過去,眼眶一紅,沒來得及點上煙,已經緊緊抱住了林亦揚。他個矮,隻到林亦揚的鼻梁處,再往林亦揚肩膀那裏一埋頭,像個大姑娘似的。

    林亦揚怕他哭,叼著煙,去拍拍他後背:“抱得鬆點兒,你這樣,讓人看了誤會。我還怎麽找媳婦兒了。”

    “滾你丫的。”陳安安帶著鼻音罵。

    林亦揚被逗笑,拉開陳安安。兩兄弟在公寓門外,零下幾度裏,哆嗦著聊著那些未曾有交集的過去。陳安安時不時紅一下眼眶,還想往林亦揚懷裏鑽,林亦揚笑著寒磣他,樓上那麽多學生在,還這樣不端著老師的架子,忒丟人。

    ***

    殷果洗完衣服,磨磨唧唧烘幹了,抱著一摞衣服迴到公寓。

    客人全走了,吳魏送兄弟去了,林亦揚在收拾房間。

    客廳裏,隻有一個樸素的落地燈開著。

    殷果反手關上公寓大門時,林亦揚正在把玻璃杯丟到水池子裏,拿起抹布,在擦吧台。殷果隔著吧台,和他對視了一眼。

    林亦揚以為她不會和自己說話,沒想到她主動先開口問:“明天你迴去嗎?”

    他點頭:“對。”

    “上午?還是下午?要是下午,來得及去布魯克林嗎?”沒等林亦揚迴答,她又說,“我是隨便問的,你要忙下周也可以。”

    林亦揚剛要答應,

    殷果沒給他這個機會,三步並作兩步進了臥室。

    看著閉合的房門,他把白抹布擱在吧台上,兩手撐在吧台邊沿,看著台麵,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這什麽破桌子,這麽難看?改天換個新的。

    而房間裏的殷果,還站在門邊,手搭著門把手,在走神。

    慌什麽啊,都沒問完。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去?難道還要微信問嗎?

    她現在打開微信窗口,都不敢說話。

    那三句話還是結尾。

    忽然,房門被敲響。

    她猛地鬆開門把手,心怦怦地劇烈跳著,隔著一扇房門聽到外邊的林亦揚說:“不用開門,約個時間。”

    她心怦怦地跳著,沒吭聲。

    “十點出發,你看怎麽樣?”

    殷果“嗯”了聲。

    外頭的人估計沒聽到,停了兩秒說:“十點半也可以。”

    “十點吧,”她終於說著,嗓子發澀,“十點。”

    ……

    門外,林亦揚的手撐在門框邊,低頭,對著房門低聲說:“明天見。”

    女孩子的聲音在迴答他,明天見。

    林亦揚在門邊立了會兒,吳魏迴來,撞見這一幕,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這是幹嘛呢?剛私會完?親了?在門邊迴味呢?這進程有點兒快啊,不就在洗衣房裏約會了沒多會兒嗎?

    林亦揚掉轉頭,把桌上抹布拿起來,走神太過,懸懸將抹布當作毛巾擦了臉。

    萬幸,最後在吳魏賊兮兮的目光裏,把抹布丟進水池子。

    吳魏一臉狐疑地觀察著轉身的林亦揚,瞄著他,看他有模有樣地收拾屋子,懊惱剛剛沒強硬代替安妹送衣服。安妹那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問了半天都沒說出個四五六來,白白浪費了唯一去偷看林亦揚約會的名額。

    到淩晨,殷果還是沒睡著。

    她怕吳魏或林亦揚還在客廳裏用電腦,抱著被子,坐到窗邊上悄悄打語音電話。一開始扭捏,顧左右而言他,扯了半天洗衣服的事,連帶抱怨烘幹不如陽光曬。鄭藝以為她是在分享生活見聞,還在給她吐槽,剛到這裏念書時,不知道不許戶外晾衣服,把衣服掛在了宿舍窗外,還被同學警告是違法,嚇得趕緊撈了迴來……

    鄭藝巴拉巴拉,說了半天。

    殷果終於支支吾吾問她:“過去有人和你表白,你都怎麽說的?

    ”

    “幹嘛?有人要追你?”

    殷果辯白著:“是我俱樂部的女孩,在諮詢我,我不知道怎麽建議。”

    “說了什麽?怎麽表白的?你要告訴我才有建議啊。”

    她一字不差背出來:“‘看得出來,我想追你嗎?’”

    鄭藝砸吧品味著這句話:“聽著不太認真。”

    有嗎?

    殷果倒是覺得他挺認真的:“假設是認真的,你怎麽迴?”

    “分情況吧,我要是喜歡他,就說‘看不太出來?要不你再表現的明顯點?’要是我不喜歡……那就不迴,等他自己找台階下,這事就算過去了,當沒發生。”

    殷果琢磨著,好像人和人麵對事情的處理方式有很大不同。千人千麵。

    為什麽不敢迴,是不知如何措辭,如何應對——怕說“沒看出來”,人家誤以為自己是拒絕,也怕說“看出來了”,就讓他誤以為自己答應了。

    她自己還沒整明白呢。

    不是來比賽的嗎?所以現在自己在幹什麽?考慮可能性嗎?

    殷果哀怨用被子裏蒙上頭,自暴自棄地決定:不想了。

    現在是三月,少年和青年組即將開始,正式公開賽就在下月了。比賽完她馬上迴國,他在這裏,見麵都沒機會。

    她六點多睡醒。

    平日裏,吳魏和表弟都醒得早,她起來時倆人通常都出門了,一個玩,一個兼職賺錢,所以她在公寓裏一直很自由。今天開門出去,想去洗手間,卻發現裏邊亮著燈。

    殷果穿著一身白色運動衣,內裏帶絨布保暖的那種,在客廳晃悠也不冷。

    她在沙發上坐著等洗手間的人出來。沒太睡醒,垂著頭,腳上的拖鞋一下下地踢著,啪嗒落地,啪地又落地。林亦揚從洗手間出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個畫麵,她低著頭,長發擋著大半張臉,還在迷糊著打瞌睡。

    “在等洗手間?”他問。

    殷果一抬頭,和他視線撞到一處:“啊?對,你用完了?”

    林亦揚讓開洗手間的門,殷果繞過他。

    兩人錯身而過,她敏感地聞到他身上的香味兒,剛洗完澡的那種味道。昨晚不是洗過了嗎?一天要洗兩遍?

    她掩上門,上了鎖,看到鏡子前的水池邊擺著幾樣沒見過的男士洗漱用品。不是吳魏的,也不是表弟的。殷果猜到是他

    的,發現了一個刮胡刀。

    他竟然用的是刀片,不是電動的,好神奇,不會刮破嗎?

    門外,林亦揚摸著自己的下巴。其實他洗完澡,刮了胡子,發現毛巾太舊了,想出來換條新毛巾,還沒來得及收拾洗手間。可一見到殷果也不能多說什麽,先讓她進去了。

    這剛六點,沒想到她起這麽早。這一星期都太累,怕一睡就是整個上午,所以特地早起出去跑了個步,迴來衝個澡,清醒著和她去布魯克林。

    殷果洗漱完,對著鏡子看自己臉上,睡得不好,冒出來一個痘痘,在下巴。

    可冒的真是時候,她用食指比劃著,懊惱自己沒化妝的習慣,不然備著遮瑕膏應該可以一解燃眉之急。額頭的劉海因為洗臉濕了一點,她用紙巾按住吸了吸水,用手指撥開,自然了一點。

    再迴到客廳,林亦揚在煎雞蛋:“吳魏去波士頓了。”

    “五點走的,”他說,指兩個白盤子,裏邊有炸好的薯條:“早飯一起?”

    殷果答應著,又補了句“謝謝”。

    相安無事的早餐。

    相安無事的龍蝦意麵之約。

    林亦揚背著大運動包和她去吃飯,裏頭裝著電腦和雜物,一看就是時間不足,要從布魯克林直接去火車站。兩人在地鐵裏告別,人很多,林亦揚又趕火車,沒顧得上多說兩句話,在換乘的站內,彼此揮揮手,掉頭各自往各自的路上走。

    殷果要坐的線路乘客多,她到站台上,站了不少人在等車。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自己坐,祈禱要最好的車,有報站有電子屏。

    兩分鍾後,軌道盡頭出現了燈光,地鐵轟隆駛入,正是她要等的那條線。

    殷果跟著幾個人邁入車廂,左右看了一眼。

    “往右邊走。”身後的人指揮她。

    好耳熟——

    她迴頭,睜大雙眼望著他,是已經掉頭去另一條地鐵線,要趕火車的林亦揚。

    林亦揚也剛進了車廂,後頭還有人,沒多餘的話,推著她往右邊走,讓她坐在了自己的麵前,唯一空著的座位上。

    殷果腦子沒跟上步伐和動作,人落座,被動靠上椅背。

    而因為車廂裏的人多,林亦揚站得離她很近,腿挨著她的膝蓋,甚至是和她雙腿交差在一起的……

    “你不是去趕火車了嗎?”殷果小聲用中文問。

    林亦揚低頭說:“怕你坐錯站。”

    第一次坐地鐵殷果控訴過紐約的地鐵,他都還記得。剛走了沒多會兒,還是追了過來,及時在遠處看到站台上的殷果,幸好追上了。

    殷果指電子顯示屏:“有這個,我找得到地方,”她想到他的火車時間,替他著急,輕聲說,“你下站趕緊下去,還來得及趕火車。”

    林亦揚低頭看著她,“嗯”了聲。

    地鐵一開動,車廂裏的人都在各自的小天地裏,或是聊天,或是盯著一處發呆走神。殷果感覺自己和林亦揚的腿一直在隨著行駛晃動摩擦著,漸漸地,臉熱了,手心出汗,人愈發不自在,眼睛也不知該看哪兒。

    這一站好長,怎麽還沒到。殷果想。

    “昨天——”他說了兩個字,又停住。

    殷果抱著自己的背包,仰頭看他。

    林亦揚其實是想說,自己昨天就是頭腦發熱,直接問的,但殷果不需要放在心上。他不想讓她誤解,自己是個剛認識沒幾天,沒說過兩句話,趁著殷果在異國他鄉,就想要泡她,等她迴國就一拍兩散的那種男人。

    不過看著殷果的雙眼,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像今天這樣慢慢相處著也不錯。

    報站聲響起,車已經開始進站了。

    車緩緩停下。殷果又在想,這一站好短,還沒說完呢。

    “到公寓告訴我。”他好知道她是安全的。

    林亦揚調整了一下運動背包的肩帶,挪動腳步,被殷果一把拽住了背包的肩帶。他一愣,在下車的人流裏停下,被身邊人撞了一下肩膀。

    殷果馬上鬆開了手,臉頰滾燙,壓低聲音說:“你到dc了,也告訴我。”

    前後左右的乘客,隻有他們能聽懂彼此的話,這是屬於他們的母語。

    林亦揚停了半秒,低頭一笑,真想拍一下她的後腦勺,其實今天一直想做又屢次打消了念頭。到最後,他收住了,再次調整了自己的運動包肩帶:“好。”

    他快走兩步,從車廂跳上站台。車門在他身後閉合。

    殷果迴頭去看,玻璃不太幹淨,還有幾個剛下車的乘客擋住了他。在車再次啟動後,她看清了他。可惜隻有三四秒的功夫,光沒了,他也不見了。

    唿嘯而行的地鐵帶著她再次進入了漆黑的軌道。

    車廂空了不少,可林

    亦揚像還站在她麵前,兩人的腿和膝蓋還挨著……殷果心裏麻麻的,控不住地搓了搓自己的膝蓋。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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