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房間裏很安靜,隻有中央空調運作的聲音。他環視一周,沒有在眼前的一片模糊中找到想找的人。


    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摸放在床頭櫃的眼鏡盒,什麽也摸到,以為自己記錯了,又在另一頭的床頭櫃找了找。


    一隻手將眼鏡盒遞過來。


    阿信伸手去接,看見她手上沒有戴昨天買的戒指,問道:“戒指怎麽沒戴?”


    冷青盡量平靜地伸出一隻手,試探地在他麵前晃了晃,被他準確抓住,許是剛剛才醒來,他心情很好,還輕輕地笑了笑:“幹什麽,我又沒瞎。”


    這話他是無心一說,落到冷青心裏又是另一番艱澀滋味。


    阿信拿著眼鏡盒去洗手間戴眼鏡,順便洗漱。


    洗漱間裏傳來水龍頭流水的聲音,冷青將窗簾拉開,窗戶拉開一條縫,冷風肆意灌了進去,帶來冰冷卻又新鮮的清風。


    阿信從洗手間出來時,看見她還站在窗邊發呆。


    “小青,你怎麽了?”


    冷青轉過身來,勉力笑笑:“洗完了?穿衣服,我約好了餐廳。”


    阿信走到窗邊,手放在她側臉撫了撫:“怎麽了?”


    他手掌寬大,掌心很暖,剛剛洗漱完,手是幹的,卻帶著一絲絲的潤澤,冷青依戀地往他掌心裏蹭了蹭,小貓一樣。


    “你怎麽了?”阿信又問了一遍。


    冷青搖搖頭,去拿他的衣服幫他穿。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是自己穿的。”


    冷青很堅持,一定要幫他穿好衣服,阿信也不再拒絕,由著她幫忙。


    兩人站得近,眼神難免觸碰,阿信直勾勾地看著她,冷青卻專注在給他穿衣服這件事上,有意無意地避免和他的眼神交流。


    從酒店退房後,兩人打車去吃午飯,阿信見車子過了長江大橋,主動問:“去哪裏吃?”


    “漢口那邊。”


    冷青喜歡的很多蒼蠅館子大都在漢口那邊,阿信並未多想,中間阿信看了看手機,昨天忘了迴複蘇懈,蘇懈後來給他打了很多電話,隻是都沒有接到。


    他給蘇懈迴過去。


    “我昨天給你打那麽多電話你幹嘛不接?你現在……”


    阿信說:“我在武漢,我沒去新疆。”


    那頭蘇懈愣了兩秒:“冷小姐在你旁邊?”


    阿信:“嗯,要去吃飯。”


    蘇懈:“那我昨天發給你的微信你看見了嗎?”


    阿信:“看見了。”


    蘇懈:“行吧,你自求多福。”


    吃飯的地點在一家很高檔的粵式酒樓,冷青挑了二樓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桌子不辣的菜。


    阿信驚訝道:“你不是無辣不歡嗎?”


    “換換口味。”


    整頓飯吃得不鹹不淡,冷青沒吃幾口,不住地喝茶,喝幾口吃幾口,眼神還時不時看幾眼樓下,好似是在等什麽人。


    阿信坐在她對麵,問道:“還有人要來?”


    冷青說:“嗯。”


    阿信問:“冷昊?”


    冷青抬頭,直視著阿信,在心裏猶豫了會兒,說:“一個你不想見的人。”


    阿信喝茶的動作頓了頓。


    冷青說著,看了一眼樓下,正好看見白英從一輛車上下來,正朝著店門的方向走:“來了。”


    阿信大約已經知道冷青要等的人是誰了,也終於知道她為什麽有一種說不出的反常。


    “小青,你聽我——”


    冷青無力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眼睛快瞎了。我知道了,那個你不想見的人,告訴我了。”


    她說完時,正好白英上了二樓,目光梭巡一圈,發現了他們,快步朝著他們而去。


    白英來到他們那一桌旁,看看阿信,又看看冷青,兩人身旁都有空位,她最終還是坐到了冷青身旁。


    兩人雖然個性相似,此時卻是完全不同的態度。


    冷青木然地看著窗外,白英則一臉心焦地看著阿信。


    阿信目光看了冷青很久,第一個開口:“白英,你可以先迴避一下嗎,我有話想跟她說。”


    白英站起身來,冷青伸手將她拽下來:“我跟他沒什麽好說的。還是你們說吧。”


    說罷,自己站了起來。


    白英拽住她手臂,手在發抖:“你不能走,我的話他不會聽的。你勸他做手術,他才會去做手術的。”


    冷青:“我為什麽要勸他做手術?”


    阿信:“我不會做手術的。”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說完,看了對方一眼,又都避開了。


    四周靜了靜。


    白英:“那你現在視力有多少度?”


    阿信抬眸看了一眼冷青,見她還是看著窗外:“一千六百度。”


    白英驚訝:“怎麽……這麽快……”


    阿信打著石膏的左手動了動:“摔了一跤,情況嚴重了一點。”


    其實他之前視力下降得很慢,雖然有些模糊,但根本不影響日常生活,上次在巴林因為勸架,被那個六年級的男生推了一下,摔了一跤,之後視力才忽然下降得厲害,不得不去配了隱形眼鏡。


    冷青聽見他已經近視一千六百度時,心髒像是被人紮了一下,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兩人對視了幾秒。


    冷青忽然問白英:“你讓他去阿勒泰,如果是為了說這件事,那你們聊吧。我現在腦子很亂,不想說話。”


    白英:“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冷青笑了笑,問道:“你這麽著急趕過來,是為了李念生,還是為了阿信?”


    白英沒有說話。


    冷青:“白英你好偉大,我以前覺得你自私清醒得過頭了,可我現在才發現,你好愛他啊。你現在滿腦子都是對他的擔心,擔心他瞎了,擔心他出事。我就沒有你那麽愛他,我現在滿腦子隻有一個問題,就是他為什麽要騙我。可他隻騙了我半年,他騙了你四年。四年!我就算要恨他,也得排在你後麵。你都不恨他嗎?我要是你……我要是你……”


    眼淚忽然很沒出息,不受控製地滑落下來。


    “我不是你。他不想連累你,所以瞞了你四年,他寧願你恨他怨他,也不希望你恨你自己。因為他很清楚,四年前他告訴你了,他隻會成為你的累贅。他舍不得讓你糾結,讓你痛苦,他甚至都沒有勇氣告訴你。可是你知道嗎?他跟我在一起半年,他就敢開口跟我說了。好像我天生沒長心似的。你們聊吧,這麽纏綿悱惻的上世紀狗血愛情故事,我光著聽一聽已經覺得惡心了。”


    她說完擦了擦眼淚,要走時忽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拿出那枚戒指放在他麵前。


    “這麽貴重的禮物,我受不起。”


    她說完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又折迴來,看著白英:“我還是很好奇,你既然昨天才知道這件事,那你叫他去新疆找你幹什麽?想複合嗎?還是想挽迴他的心。如果是的話,我成全你們。”


    白英抓住冷青手臂:“他現在愛的人是你。他跟你求婚,跟你坦白,也隻是想把你留在身邊。他需要你。”


    冷青仰起頭:“他需要我?你真了解他,你怎麽知道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他還說我是他的信仰,就在大昭寺,當著那麽多菩薩神明的麵說的。後來他還給我買了房子,買了包,買了戒指……就因為這些東西,我一次次妥協,一次次裝聾作啞,我現在才知道,他給我送這些東西,就跟那些去求神拜佛的人給菩薩舔香油錢是一樣的。我收了他那麽多東西,我就好像欠了他一樣。愛情是這樣的嗎?不是吧,你們那種才叫愛情。我跟他這種……”


    她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


    “反正,肯定不是愛情。至少,不是我想要的愛情。”


    白英說:“不是的,冷小姐,他真的很愛你,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肯定也能感受得到。我叫他去新疆不是想和他複合,我知道我跟他永遠都迴不去了。我隻是想……”


    冷青問:“想最後再看看他?迴到你們四年前的的家裏重溫舊夢?四年前,你把他丟在阿勒泰的冬天,四年後,你在阿勒泰的冬天等他。哇,好浪漫啊,我都快感動了。”


    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白英:“不是的,我隻是想要一個孩子。”


    冷青又愣了愣:“孩子?”


    阿信聽到這裏,也終於抬起眼眸,不可置信地看著白英。


    白英語氣堅定了幾分:“是,我媽臨死前跟我說,我可以不結婚可以一個人,但我要有一個孩子。我想要一個和他的孩子,我不是指我想和他發生關係,是通過別的方法。我找他,是為了求他這件事。”


    四周鴉雀無聲。


    冷青靜了幾秒,看看阿信,又看看白英,笑得更歡了:“沒關係,你現在就算是想和他生一個足球隊,我都沒有意見。”


    她忽然想起什麽,用力地拍了一下手:“這是個好辦法,你勸不動他做手術,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一個父親總是要有父親的樣子。孩子是希望,孩子是好的。我祝你們成功。”


    說罷,哭哭笑笑,一路踉蹌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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