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疤男子從長樂書館走出來,不遠處有似有同伴接應,幾人步伐矯健飛簷走壁般混進黑夜裏。


    藤岡修沒有留在書館包宿,自打有了棠檸他便不愛來逛書館了,今日實屬與棠檸負氣,但果真讓他擁著別的女子入睡,他當然萬般做不到。


    翌日清早啟涏直接從書館去了商行,睡眼朦朧衣冠不整,身上沾滿濃重的香味兒。仁平聞見也不多言語,鳳傑瞧出頭緒,趁無人在側跑到他身邊打趣。啟涏被鳳傑臊的有點惱怒,直站起來在屋子裏踱步。鳳傑笑道:“三弟有啥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嘛。”


    啟涏神氣道:“那是自然!”


    “三弟既喜歡玩,那今兒晚上我帶三弟再出去轉轉?”


    啟涏眼前一亮,“姐夫帶我去哪玩?”


    鳳傑神秘道:“去了便知道!”


    “我倒是想去,但是晚上我得迴家給爹做匯報啊!”他左右為難。


    鳳傑在桌前扒拉出一份帖子,舉起道:“這不昨日送來的帖子,你爹今晚得去赴宴,沒空搭理你的!”


    啟涏奪過帖子一瞧,臉上已樂開了花,當下與鳳傑商議好,二人晚間去尋歡作樂。這一天他都沒心思看賬目一眼,那心早已飄到九霄雲外。


    待晚間匆匆迴府換了套行頭,與鳳傑又錯落開離府,井然有序又滑稽十足。


    二人來到一個不起眼的胡同,靜謐的門臉兒不染半點華麗,但推開門卻是另一番景象。這是一家深藏鬧市之中的賭坊,裝潢考究奢華貴氣,既滲透著中式的內斂含蓄之風,又處處彰顯西洋的先進科技。啟涏想不明白,這樣大的地界是怎麽隱匿於這胡同裏的。但他早已不糾結這個問題了,這一桌桌賭局令他神往,比無師自通的速度還要快,他已占了一席之地一把接一把的跟莊玩開。鳳傑無暇照顧啟涏,他自顧上到樓上,進了一間常來的小屋。每個小屋裏都有著一張舒適的大炕,炕中間放一張小炕桌,兩邊各一個煙鋪席位,他自然的躺了下來,立刻有人端來全套工具。他熟練的燒著煙炮,大煙槍對準銅座小油燈,猛猛的吸上幾口,那感覺快樂似神仙。


    他閉著眼睛享受短暫的快樂,似乎所有的快樂全部來源於童年,而童年裏的記憶永遠都是餘姚。她追在他後麵喊他強哥哥,他騎著借來的自行車載她到處逛,她含情脈脈念與他:“郎騎竹馬來,繞穿弄青梅。”鳳傑猛然起身驚醒自己,一切都已成過往雲煙,他們再也不迴去了!一路爬上來究竟為了什麽呢?是為了榮華富貴,你永遠不知道窮怕的人對錢財的渴望!沒有過身臨其境,你永遠無法感知!他對自己說他早已不愛她,他對她隻有恨,隻有她命運不如自己,他才會釋懷!


    啟涏在樓下賭的已殺紅了眼,鳳傑不得不過去製止住他,把他拽到樓上來抽兩口大煙。隻過一兩個時辰,啟涏已學會了耍錢和吸大煙,怪道人說,學壞容易學好難。


    鳳傑隻抽大煙不賭博,他惜財。可啟涏怕是要上了癮。啟涏轉天告訴了合信,合信轉頭又告訴了藤岡修。幾人常常來此出沒,逛窯子、吸大煙、賭博他們已樣樣精通。


    藤岡修倒沒隱瞞棠檸,每每去了哪裏都講與她聽。棠檸有點替他擔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是老理兒。他依偎在棠檸懷裏,棠檸剝下葡萄皮喂給他吃。他笑道:“我隻是去耍幾把錢,大煙那東西上癮我不敢碰,再說讓我上癮的有你就夠了。”他拉她手背親吻。棠檸勸道:“你也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麽就不能安安穩穩的做點營生?你爹娘不管你嗎?”


    “我上麵哥哥姊姊多,父親很用心栽培他們,加上我從小就體弱多病,所以他對我比較放任,請了沈之民做我的老師,給我講講中國的曆史國學什麽的。”


    “可你總與合信他們廝混,能得到啥好處,你們這幫二世祖,真不懂得世道艱難。”


    “我又不能時時跟你在一起,總得有人陪我玩兒啊。王合信除了那次在背後給你使絆子,平時做派還挺慷慨夠意思的,倒是那個葉啟涏不怎麽樣?”


    “此話怎講?”


    “請客不大方又好吹牛,逛書館猥猥瑣瑣的,真不像個爺們兒。”


    棠檸乜斜他一眼,“呦!最近逛窯子去了?”


    藤岡修自知說漏了嘴,立刻起身摟住她哄道:“那日你攆我走,我實在生氣就跟他們去了,不過我沒留下過夜的。”


    “啟涏和合信留下了?”


    “他們倆愛玩,尤其是葉啟涏最近耍錢上癮,他們葉家有那麽富嗎?”


    棠檸心頭一震,“葉裔勳有多少錢也不夠他這麽敗霍。”


    她自然又為餘姚擔心起來,想把這事告訴餘姚,但告訴她有啥用呢?上次秋溶之事葉夫人就算到她身上,怪是她從中牽線搭橋把秋溶弄到府裏,幸而葉啟洺離世,不然不知又要給她下多少絆子。還是暫且先不告訴她吧,那葉啟涏要作死神仙也救不得他。


    仁平近來盤點對賬,總覺得賬目出現很大問題,每與啟涏細細比對,他便大發脾氣罵仁平。鳳傑時常勸仁平不要太過認真,啟涏性子就那個德行,我們不過是給他們葉家做份工,東家自己都不上心,我們這些人還需要講什麽責任心。仁平恐葉裔勳日後查賬鬧出事端來,遂自己又暗中捋出頭緒整理成目,以備東窗事發之時能為自己開罪。


    鳳傑見啟涏沉迷於賭博無法自拔,在房中多講與萬氏聽。萬氏既高興又擔心,因問:“日子長了還不叫他把家產敗壞光了?”


    “娘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說過些時日季末封賬查賬,一準能把事情捅出來,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施芸聽不過去,插嘴道:“一家人非得這麽算計來算計去才好麽?你好的不教他竟把他把壞裏帶,大哥哥才過世多久!”


    萬氏拾起桌子上的旱煙袋在施芸身上狠敲一下,“你竟跟金氏那邊攀起親戚來?你把人家當做親人,人家把你當做什麽?忘記小萃紋被他們差點霍霍死了?”


    “娘,你淨瞎說,那就是孩子們之間不懂事鬧的,爹也教訓過經年了,我們幹什麽揪住這個事不放!”


    鳳傑厭煩道:“你這就是婦人之見!”


    萬氏附和道:“我看你也是婦人之見,我這個半老婆子都惦著爭一爭,還不是為了你和啟澄的將來做打算!”


    施芸聽不下去,迴身出了屋子。


    “娘,你碰管施芸,她就那脾氣!”


    萬氏勸道:“平日你多讓著她點,我們施芸打小沒受過什麽挫折,在她眼裏都是好人。”


    鳳傑恭恭敬敬的立足欠身聽,內心早已對施芸厭煩至極。他永遠被施芸壓著半頭,他不會真心的愛護她。


    露出馬腳那日果真在季末,裔勳在商行大發雷霆,鳳傑仁平等一眾人垂首立側,唯獨不見啟涏人影。起初誰也不肯道出實話,後來賬房老先生實在憋不住,直言道:“咱家三爺早上來商行打個照麵就不見人影,仁平多諫言幾句就遭來大罵,我每來找他商議要事都見不到蹤影。”


    “這一季虧空多少?他擅自挪用了多少錢?都在哪一筆賬上動了手腳,趕緊給我攏頭緒出來!”


    賬房先生與仁平都留有一手,齊齊的掏出各自賬本,簌簌翻幾下,二人互相又核對了一番,便向裔勳迴稟。裔勳翻翻賬目,往地上一摔,厲聲道:“他人呢?把人給我找迴來!”


    彼時家中金氏等人都已知道此事,眾人找了半晌仍沒有把啟涏找到。裔勳在正房裏等著,金氏哭哭啼啼的來求情。金氏埋怨道:“鳳傑,你是怎麽照看弟弟的?平日怎麽就不能看顧他點?還有你仁平,老爺讓你輔佐啟涏,你怎麽能置他於不顧呢?你但凡多為他分擔一些,他也不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呀!”


    仁平鳳傑不言語,裔勳大罵道:“你自己教出來的好兒子,你怪到別人頭上?”


    金氏頓了頓,反駁道:“養不教父之過!”


    裔勳噎下口氣,衝金氏道:“好!等找他迴來,我好好教育教育他!”


    眾人四下裏又尋了一圈還沒找到啟涏人在哪裏,鳳傑猜到他應該是在那賭場裏,又不好明說怕再惹火上身。


    夜幕已降臨,武四兒匆匆跑來進來報,“老爺,外麵來了兩個大漢,說是‘鴻圖賭局’的人,說咱家三爺在那裏欠下賭債要咱們拿錢去贖。”武四兒說的磕磕巴巴,生怕老爺動怒打了自己。


    鳳傑閉住眼睛,心想這把事鬧大了,這葉啟涏膽子真肥,玩多大的賭牌欠下這麽多錢,把人都被扣下了。


    “老爺,老爺這可咋辦呀?你可不能不管呀!”金氏早已嗷嗷哭嚎起來。


    裔勳總是能在大事麵前按下脾氣,“請他們進來。”他冷靜道。


    兩個壯漢進了葉家,他們似乎經常穿梭在這樣的場景裏,看多了眼淚與哀求,他們隻是麵無表情的敘述事實,拿著字據給裔勳瞧,“這白字黑字,你們家少爺也簽字畫了押。”


    裔勳探問道:“若不拿錢贖他,他是啥後果?”


    壯漢笑迴:“命能留住,手腳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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