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迎秋,金風玉露。裔勳起了興致攜餘姚去渾河邊搬網,輜重在堤岸遠處就被卸下馬車,指令車夫在此地候著。他抄起偌大的漁網等重物走在前麵,餘姚撿些小巧的雜物拎在手裏跟隨在後。她坐在略高的馬紮上,托著腮幫子瞧不遠處的他,小手指般粗細的漁繩在左手手腕處挽了多圈,繩子的另一端拴著一隻大漁網,足有三四米那麽長,半哈下腰去右手伸進網的上端,一縷一縷的碼均勻寬度掐在指縫裏,拖著漁網向後身一擺,兩手用力把漁網扔進河裏,那隻漁網像隻龐大的水母上下擺動幾下身體,最後因末端磁石而聚攏到一起收住口。隨即放開手腕處的繩長,再逆著水流橫拽漁網,略等片刻左右齊手把網往岸邊一寸一寸拖上來。


    網中已有收獲,幾條肥碩的鯰魚,還有幾隻不大的小螃蟹。他已在草地空處搭好木架生起火焰,臨時找了塊較平的大石板,在上麵把魚的內髒掏出清洗收拾幹淨,用竹簽子串起來拿到火上去烤。魚的味道很鮮很淡,不及杜嬸兒燉的好吃。他時而再搬一兩網魚迴來,時而烤些魚和蟹給餘姚吃。又在岸邊支起魚竿掛上魚餌,靜候魚兒來訪。雖在篝火邊上但久座外頭易生涼,他又迴馬車處取了長呢外套為餘姚披在身上。


    她始終木訥著看著一切,這一切她都插不上手。她就是這樣被他養慣了,養的她幾乎要不食人間煙火。“窮人孩子早當家”的本領,她已經不會了。


    棠檸曾訴,藤岡修帶她去春日町附近的日本小酒館喝清酒吃壽司。她首次去不大懂吃法,藤岡修繞到她後身,麵對著她的背,從兩邊握住她的雙手,用自己手的力量帶動她的手,如他親自喂她。幸虧是在封閉的榻榻米隔間裏,不然棠檸一定覺得很窘。但那是溫馨浪漫的畫麵,餘姚未曾擁有,與鳳傑沒有,與裔勳也沒有。她心裏有點惘然,有個聲音在罵自己不知足,得到一樣又在覬覦另一樣。魚和熊掌她都想要,她也覺得自己有點貪婪了。


    裔勳從不是老者,他是有力量的人。她從思緒中迴過神,而裔勳已用他深邃無底的眼神望穿她。她像被洞察出秘密一般紅了臉,茫茫然的低下頭。


    “出來釣魚,是不是覺得很悶?”他用了這樣的開端。


    “有點,”她仍低著頭,“不過魚很好吃。”有點違心,她總是不經意間討好了他。


    他順勢拉過她坐到自己懷中,馬紮雖然不矮但仍不大舒適,她想掙脫開。


    “吃了魚身上也沒有腥氣,但…好像有別的味道。”他嗅了嗅她。


    他另有所指嗎?她略怔了一下,道:“啥味道呀?”


    “心不在焉的味道,是覺得與我在一起平淡無趣?”他的手略使了幾道力按在她的肩上。


    “平淡有什麽不好?我一直很感恩你帶給我安穩的生活。”公式化的迴答。


    尊敬仰慕感恩?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要她愛他,內心深處的愛戀。似乎幾年前他可以輕鬆俘獲她的內心,而近年隨著她的成長成熟,他明顯感覺到她的心在浮動。


    他不動聲色的怒了,刺探道:“說說你與鳳傑的過往好不好?”


    正愁沒逮住機會質問他,她嗬道:“先講講你和興京老親‘表妹’的故事吧。”


    他反被她將了一軍。是誰多的嘴?他心裏怪道,“是這樣的故事——”


    他扶她起身,拉著她往樹林裏走。她正悻悻然,隻見裔勳拉著她越走越深。


    他忽然停了腳步,扣起她的雙手抵到一棵樹背上,深深的吻住她,很久很久。又動起手解開她的衣襟,解開兩個扣子,他停住了手。


    餘姚哭了。


    這不是她認識的裔勳。他從來都是正人君子,怎麽會在荒郊野嶺做起媾和之事?他把她當做什麽?她是案板上的魚肉嗎?


    可或許是她有點不解風情吧?若換做棠檸和藤岡修她也許會很羨慕,又成了浪漫之舉。


    他為她係好扣子,用力的抱了抱她,道:“我和‘表妹’就是在郊外私定終身的,想要納她過門,我母親看不上她家門第絕不同意。”


    “如果你母親還在世,她也會瞧不起我的。”


    裔勳惻然,“筱淸是被母親買來的門第還不及‘表妹’。”一聲沉重的歎息。


    “或許二姐姐比‘表妹’更好使她掌控,你母親也許隻是在惱你不聽她的話。”


    原來他像極了他母親,同樣好掌控他人的思想。他沉默下來,拉住她走出樹林。


    河水在退潮,能聽得見河浪嘩嘩的聲音,浪花一下一下撞擊堤岸,泛上來一陣河腥味。過一會,河邊露出一片細沙軟泥,零星的貝殼和小螃蟹。天色暗了下來,海平麵上一隻紅彤彤的太陽,像極了她的心境。


    “鳳傑和我定的算是娃娃親,”她到底要吐出來。吐出來就不用再背負什麽不安了,她安慰自己。


    “他們一家迴山東祭祖,我等了他好幾年沒音訊。重逢時他已經是你女婿了。我要挾他給我找份職業,不然去你們葉家鬧施芸。”她淡淡的訴說,略過了他們從小一起點過的爐子吃過的糖人學的古詩,還有那隻磨平紋理的銀簪子。


    “我嫁給你時,他以為我在報複他。”她掩蓋不住輕蔑的表情,又問道:“你覺得我壞不壞?”


    這輕蔑的表情令裔勳欣慰,他從未把鳳傑放在眼裏。調餘姚做自己文書時,他已把餘姚底細探的明明白白。她何故進的廠,出身門第教育情史,事無巨細一一驗證。她哪裏壞?她是個單純的好姑娘。


    “有點壞,把我的魂勾走了。”他寵溺的笑,“對‘表妹’、敏毓和筱淸都不是愛情,餘姚隻有你是我的愛情。”


    “愛我什麽呢?”她自嘲。


    “如果能說的清楚愛什麽,還會叫愛情嗎?”


    眼前的裔勳又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像極了懵懂少年。不再世故不再用心看人。她願意麵對這樣簡單的裔勳。“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她心裏默念,不知是被詩詞感動還是被自己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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