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剛過,各府邸門頭上的大紅燈籠還未及取下,管事們就緊著上季府迴事了。


    “小姐,這幾日碼頭那邊要著人去打點了。”


    季安瀾翻看帳本的手一頓,目光落在賬本上,沒有移開。


    這幾年碼頭那邊的生意越發難了,收益也是逐年下降,尤其是去年,比之往年一半都不如。


    “小姐,形勢不由人,舍小保大吧。若不是去年咱們翻了船,光打點銀子隻怕還不夠,怕是得舍幾條船去。”


    去年船隊翻了船,船上貨物全沉了海,小姐舍了大筆錢財去各處打點安撫,沒賺到錢不說,還賠了不少。


    但好在也嚇住了背後覬覦船隊的人。


    季安瀾心有不甘,“碼頭那邊胃口是越來越大,年前咱們光隨年禮就送去十萬兩銀,那邊客氣話都未撂下一句就收下了。”


    大管事曲?歎氣道:“商賈地位低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好在老太太臨終前給小姐說了一門好親,小姐隻要嫁過去,也算有了倚仗。那竇家百年清貴,門生故舊多,從前朝起在士林中就負有名望,做不出來搶奪兒媳婦嫁妝之事。


    “小姐,京城那邊有消息嗎,竇少爺今科沒問題吧?”


    “竇邑此科必中。”


    人人都說竇邑有文曲星之才,竇氏更是傾族培養。還未及冠,聲名已遠揚。若今科會試、殿試再奪魁首,即是新朝開立以來六元及第頭一人。


    陪都這邊已早早開了盤口,賭他這位鄉試案首是中狀元還是因貌比潘安被點探花。


    曲?眉目舒展,朝季安瀾拱手:“恭喜小姐覓得佳婿。今科竇少爺大登科再小登科。”


    季安瀾被他說得麵上幾許羞意,正想著也許再過不久自己就要嫁去竇府了,就聽丫環來報:“小姐,竇夫人來了。”


    季安瀾一聽忙起身往待客花廳。


    等她到時,竇夫人正一臉嚴肅端坐上首,賀嬤嬤則在一旁淺笑作陪。


    “伯母,我來晚了。”


    竇夫人段氏正不耐跟一管事嬤嬤相談,隻是想到這季府,與陪都所有勳貴官員們一樣,闔家都遷去了新都,府裏隻留了季安瀾姐弟,沒個主事的長輩。便隻好耐著性子坐著。


    見季安瀾出現,臉上便掛了笑,“不晚不晚。你這孩子,過了一個年,怎的又清減了些?”


    拍拍季安瀾的手,一臉親熱。


    “您怎麽來了,有事吩咐一聲便是,怎還親自來。”


    兩人一副婆媳相得的樣子,看得賀嬤嬤又是欣慰又是歡喜。


    雙方落座,又親熱地敘了一番家常……直到段氏麵露欲言又止狀。


    季安瀾見之心裏咯噔一下。“可是邑哥哥那邊有什麽不妥?”


    段氏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道來。這事本該兩家長輩坐在一起商議,隻是想到陪都季府如今的情況,也由不得她挑剔。


    “好孩子,是我家對不住你,你和邑兒的婚事隻怕不成了……”


    去年秋竇邑上京備考,不想年前去拜文廟,遇人多擁擠,把他和鳳陽縣主擠落了橋,鳳陽縣主當眾失了名節。


    等竇家反應過來時,賜婚的聖旨都下了。


    “這事已經由不得咱了,哪怕邑兒分說早有婚約,可鳳陽縣主失了名節,總要有個說法。再者她自小養在太後膝下,太後心疼她,為堵悠悠之口,隻隔日賜婚的聖旨就下了。”


    季安瀾和賀嬤嬤都聽呆了,竇邑被聖旨賜婚了?


    她和竇邑的婚事不成了?


    “怎的偏偏竇少爺和鳳陽縣主落了橋?”


    還巧不巧的是竇邑把人救了?賀嬤嬤滿腹狐疑,莫不是竇家有意換一門高親?


    “也不單他二人落了橋,隻是邑兒離得近。見人唿救,下意識就去撈。他在水鄉長大,水性好得很,心腸又軟,做不到見死不救。”


    哪裏知道這一撈就把鳳陽縣主撈上來呢。


    “夫人也說竇少爺水性好,落了水隻怕跟那水鴨投湖一般,怎就看不清人!三年前我們兩家就有了婚約,我家小姐早把自己當竇家人了!結果竇少爺這才進京,就背信棄義,轉聘高門了?”


    “這是意外!誰都未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再者我兒高風亮節,總不能見死不救。”


    段氏可不想有人毀了自己風光霽月的兒子。


    賀嬤嬤卻聽不進去。


    分明是竇家欺自家小姐不得府裏喜歡,生母早亡,少爺又年幼靠不上,見她無所依傍,才敢背信棄義。


    “當年是竇老夫人說我家小姐萬裏挑一,親自上門求娶,還說會把我家小姐當親孫女疼,我家老太太這才應下此樁婚事。結果老太太才走了多久,你家就毀婚了!”


    老太太在世時,生怕她走後小姐和少爺落入後母之手,任人擺布,早早就為小姐物色佳婿。


    那會滿陪都的媒婆把溫家老宅的門坎都踏破了。


    “我家老太太屍骨還未寒呢!”


    段氏想到那個果決睿智的老太太,不由一歎,“這事生得突然,還不等老爺那邊做出反應,聖旨就下了。”


    補救似的,“但老爺信中說了,讓我收安瀾為義女,將來出嫁時竇家定會添上一份厚厚的嫁妝,必不讓她委屈了。”


    “我家老太太早早就為小姐備下豐厚嫁妝了,不缺竇家那一份!”


    當誰稀罕!


    季安瀾靜靜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這事本該府裏主事人出麵,為她討個公道。可她生母早逝,唯一疼她的外曾祖母三年前也駕鶴西去。雖還有個爹,但有了後娘,爹也成了後爹。


    季府闔家搬去新都後,更是當他們姐弟為無物。竇邑毀婚這事,京城竇家怕是早就知會過季府,可從年前到現在,府裏隻字片語都未傳迴來。


    許久才問了一句,“邑哥哥可有來信,他如何說?”


    段氏想到兒子那封厚厚的信,目光閃了閃。事成定局,何苦再添波瀾。


    經了此事,平涼侯府隻怕更不會接季安瀾進京,隻會在陪都為她另擇一門親,或是把她發嫁到外省。她和邑兒此生不複再見。


    “是邑兒對不起你。”


    季安瀾閉了閉眼,竇邑竟是對自己一個交待也沒有!


    臨別還說等他高中,必風光來娶。


    果然男人的話都是不能信的。


    而且賜婚,又是賜婚!


    母親因為賜婚沒了性命,自己因賜婚失了婚約。母女二人都以為得了一門好親,結果無一不敗給權勢。


    賀嬤嬤見她一副失心失神的樣子,心疼不已。


    恨聲道:“竇邑與我家小姐有婚約在前,若你家堅持,皇家怎敢強奪人夫!”


    憑竇家如何說自己莫可奈何,也蓋不過其順水推舟,放任不作為的態度。也許早就等著換一門高親了!


    隻欺她家小姐無人出頭,真真是可恨!


    段氏生怕此事處理不好,毀了自家兒子的前程。


    強辯道:“此事非我兒之過。是聖旨來得太快,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再者我家老爺不過是四品侍講,哪敢抗皇家的旨。”


    “這怎算抗旨?是竇邑與我家小姐訂親在前……”


    “嬤嬤。”季安瀾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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