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舊友望過來的視線打斷。


    不論是前身丹楓,還是今世丹恆,景元都算是相處過很長一段日子,自問對他們多有解。


    縱是如此,他也不曾想過有一天會見到這樣狀態下的人。


    青年的麵龐一如既往地清俊,隻是雖還維持著平靜的表象,眼眶已經微紅。


    他咬著牙向從前離開時曾以為不會再有瓜葛的人求助。


    借他一直想擺脫的前世的情分。


    「有人還在裏麵……幫我。」


    你覺得身上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建木根係失去掩飾後徹底爆發,瘋狂孳生的枝條連同天空一起遮掩。


    這就是仙舟人如此忌憚豐饒的原因嗎……


    你再一次嚐試引動力量摧毀根係。在根係構築的牆壁上撕扯出一個大洞很輕鬆,但對方的復生同樣輕而易舉。


    心髒用力搏動,為身體供應充足的血流。


    體內黑洞般的存在跟著一併搏動。


    越來越有力,越來越快。


    你施放力量更加順暢,翻手之間,一團強悍的力量被你直接投出,蝕穿半麵惡瘤,將內外打通,且一時沒有復原。


    建木一陣巨震,你被帶得跪倒在地。


    丹恆即刻想要上前把你帶迴安全的地方,卻被景元一把攔住。


    「別衝動!你仔細看看。」知道瘤中人對丹恆意義不同,景元急促地解釋道。


    建木的震動已經停止,但跪倒在其中平台上的少女仍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站起。


    她在向外逸散能量。


    一片片黑色的無光無質的雲靄浮動在她身周,以風暴般的速度向外席捲擴張,凡接觸的,都毫無阻礙地被其吞噬。


    周圍的平台,平台上被凍成冰雕的龍師,成片的海水。


    黑色部分很快與建木成抗衡之勢。


    這本是扭轉戰局的好事。


    隻是位於風暴中心的少女,自始至終沒有抬起過頭。


    ————————


    第82章


    你隱約知道遮天蔽日的根須被擊穿了大半。


    初升的一點晨光從空隙中穿入,撒在你身上。或許是溫暖的,或許不是——你感覺不到。


    你的感官被撕裂的疼痛占據了。


    這感覺很熟悉——在泰科銨追蹤某個行蹤可疑的持明時你就體驗過一次。


    也很陌生——那次你尚有掙紮之力,這次的劇痛若要比喻,就像在你體內引爆了一顆中子炸彈,一瞬間摧枯拉朽地把你拆解成碎片。


    四肢都已不屬於自己,完全無法操控,徒有意識岌岌可危地維繫。


    但有一個念頭異常清晰。


    要失控了。


    這股力量遇見豐饒的神物以後就有自己的想法,拒絕再被你驅使,甚至反過來要吞掉你這位限製了它發揮的「主人」。


    要失控了。


    丹恆失措地上前,被黑霧削去半片衣襟,險險被景元拽迴。


    他記得星穹列車上那位瓦/爾/特先生說的話,想起方才見到了列車成員,於是倉促尋找某個身影。


    他還真的找見了。


    瓦/爾/特接到三月七的加急傳信正巧趕來,見到眼熟的情況當即上前。


    男人以手杖向虛空中一點。


    好幾道期盼的目光中,奇異的能量向前方流淌,但沒有任何事發生。


    它與其他所有存在一樣,在觸碰到那團陰影的時候消散無形。


    瓦爾特緊蹙眉頭: 「它太活躍了。」


    他又做了幾次嚐試,都以失敗告終。


    這已經不是他的能力可以控製的範圍。


    三月七嚐試射出的冰箭也都無聲消失。


    所有關心你的人做的這些努力你看不到。


    時間過去了不過瞬息,外界的聲音對你而言已經是隔著厚厚磨砂玻璃的影子,徒具輪廓,聽不真切。


    不過擴張的貪饕力量某種意義上充當你的另一重感官。


    吞噬建木與豐饒的力量,吞噬未及逃離的龍師,吞噬海水與空氣。吞噬的同時,也獲取了其中蘊含的信息。


    你與這力量的聯結還沒有斷開,於是你從夾雜在物質洪流之中的信息裏分辨出陸續趕來的人的喧擾,三月七的唿喊,老楊無力的嘆息。


    你甚至幻覺般捕捉到丹恆略顯粗重的唿吸聲。


    聲音還在變得更清晰。


    你知道,那是因為「貪饕」還在擴張,無序侵吞著越來越多包含信息的物質。


    無光的陰雲舒縮膨脹著。


    「沒法終止嗎?」三月七用力攥著手指,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


    趕來的雲騎都在外圍維持秩序,還留在近前的隻有寥寥幾個人。


    景元快速審閱著呈遞上來的情報,判斷道: 「過一段時間總會停的,畢竟她不是貪饕,也與這個命途並無聯繫,能量有限。」


    「可她的身體……」丹恆輕聲道。他的臉色很蒼白。


    「燃料耗盡後容器是否還安然存在……」景元沒有說下去。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無法迴答的問題。


    眾人目光匯聚之處,建木的復甦已經被全麵壓製,但黑霧沒有停下。


    沒有人能夠插手,隻能靜立在不遠處看著,就像在看一團無聲地熱烈燃燒著,即將燃燒殆盡的黑色燭火。


    此時任何一點動靜都鮮明地敲擊在在場的人的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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