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把事情跟素汶說過之後,素汶說她也猜到跟海底探險有關,那天秀蘭說過要和安叔還有林華去辦一件急事。長江死裏逃生,素汶本不願長江再去冒險,可想到他決不肯獨自留下,隻好同意他去了。素汶也想跟長江一起去,但長江說陳仔義就馬上就到,深層勘探和實驗室的試驗都得她來指揮,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素汶一直想跟長江說說林華的事,一則林華有恩於大家,長江應該知道,二則林華為什麽超乎尋常地關心長江,而長江為什麽卻說不認識林華呢?難道林華真是把另一個鍾長江給錯認了?素汶見長江一心撲在渦渦灣的事情上,怕分他的心,也就沒提起這些。

    長江剛剛離開,陳庭長就來了。印著大大“法院”兩字的轎車門打開,滿臉汗涔涔的陳庭長急急地問道:“鍾長江是不是在這裏?”

    蘇湘濤說:“他早已迴南山院了。你是不是想對他也施行24小時監護?”

    陳庭長看了看其他人,走到蘇湘濤近前,小心翼翼地說:“市領導特別關照過,這事不能傳出去。”

    蘇湘濤皺了皺眉,說:“誰的關照?你該去問問市委書記!”

    陳庭長無奈地說:“我隻是個庭長,不該問的不能問。江薇在公安局裏還沒把椅子坐熱,就給放啦。我也不明白,該關的不關,該放的不放,這叫什麽?”

    陳庭長說話的聲音不大,可大家都聽見了。素汶和徐醫生驚愕地相互看了看。

    “那我就去南山院了,好歹也得轉一趟。蘇市長,我先走啦,”陳庭長打過招唿就鑽進車裏,轎車轉瞬消失在暮色中。

    剛才蘇副市長故意騙了陳庭長,長江才得以逃脫跟教授一樣被監護的命運,而江薇竟然被放了出來,素汶同時聽到這兩件事,心中十分震驚。是誰竟能這樣無視人民和法律的尊嚴?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她不敢多看蘇副市長一眼,蘇副市長臉色鐵青,可以想象氣憤已極。

    “黎總師,明天我們去林華大廈那兒看看,好嗎?”想不到蘇副市長話裏竟沒有一絲兒的激憤。她說:“好的。”

    蘇副市長對她說:

    “今天他們沒要我們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林華大廈確實建在地下洞庫之上,你知道為什麽嗎?”

    素汶搖搖頭。

    “是市民相信了我們,幫助了我們。市民們不會追究那些伸張正義之外的事情。”

    蘇副市長說完就同侯在一邊的玉生走了。

    素汶驚出一身冷汗。幸虧江薇沒提出這個問題,否則她和長江秀蘭能迴答上來嗎?當然不能。

    不覺天色已經大暗。她想到要去看看教授。今天發生了這件驚世駭人的大事,她得跟教授說說。

    第二天一早,素汶接到陳仔義電話,說他人和機械設備都到了,素汶急忙下樓坐車趕往林華大廈。見了麵,陳仔義說他是晝夜兼程趕來的,一路上交通管製極嚴(車載超長、超重、超高),還好,車輛沒出什麽事,都是新車嘛,饒是這樣也把他累得夠嗆。素汶讓他和工人先休息一下,他說車隊昨晚就到了,交通管理限時進城,大家就在車上睡了一覺,不用休息了。接著他向素汶要了勘探方案,又同素汶商量了一些必須解決的問題,深層勘探就按部就班地進行了。

    按教授的要求,陳仔義帶來了四部鑽機。四部鑽機就是四座小山,它們被從車上吊下來,再安裝到機座上(馬剛已令人事先做好準備工作),再試鑽,再正式開機,整個程序有條不紊,陳仔義指揮若定,人們各司其職,緊張而不忙亂。素汶想不到陳仔義能把隊伍帶得如此訓練有素,很是替他高興,就說:“想不到你這‘近未來派’的鼓吹者也辦起公司來啦!”陳仔義說:“我不想長遠幹下去。我隻是想到應該做些賺錢的事,這於國於民都有好處。”

    素汶笑道:

    “這可不是什麽奇特的想法。你不會就這樣想。你總有別人意料不到的想法。”

    陳仔義說:

    “是的。但是目前我隻能這樣做。你要知道,沒有錢想幹什麽都是一句空話。我不能總讓你們以為我隻會說空話。”

    素汶說:

    “仔義,你底確幹得不錯。現在沒時間請教你的真知灼見。我說的是真話。你應該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

    陳仔義嚴肅地說:

    “我從教授那聽說一些,所以我急著趕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素汶遂把高樓事故前前後後一些主要的事情簡略地說給了他聽。正說著,馬剛來了。

    “黎總師,你知道嗎?教授給放了出來!”馬剛大聲說,臉上帶著由衷地興奮。

    “是嗎?!”素汶也非常高興,昨晚去教授那還沒有得到一絲兒這方麵消息,怎麽突然就放啦!她給馬剛介紹了仔義,兩人握著手說了一會話,她這才又說:

    “那就趕快去接教授迴來吧。”

    “我去過了。可教授已經走了,”馬剛說。他性子急,聽到消息就去接教授,結果法院的警官告訴他教授已經迴南山院了。

    這時候蘇湘濤同賀主任也來了。大家見了麵,說了說深層勘探一些事,末了素汶把教授被放的消息告訴了蘇湘濤。蘇湘濤笑道:“這是賀代副市長的‘請君入甕’之計呀!”賀主任也笑著說:“不全是這樣。你那位約。契柯市長朋友也幫了忙嘛。還有你,你請求提前終止這樁訴訟案的理由很充分,我隻做了一點順理成章的事情,不值一提。”

    素汶想起教授曾問過自己誰是賀代副市長,還問蘇副市長出了什麽事,江薇也口口聲聲說蘇湘濤不再是蘇副市長。原來代理副市長的是賀主任。蘇副市長被免職了嗎?還有,“請君入甕之計”是什麽意思?難道這裏麵還有什麽文章嗎?

    看到素汶欲言又止,蘇湘濤說:

    “我們一同看看高樓爆破作業現場。邊看邊談,好嗎?”

    素汶同意了,馬剛是高樓爆破的現場指揮,自然也要陪同,他們一行四人從圍牆的大門進入現場。

    為防止發生意外,高樓周邊圍障裏麵又築起一道高牆,隻留一個出入口,有武警晝夜警戒看守。走到高樓底下,素汶想起一個多月前那次糾偏試驗,她和林華剛巧看見高樓騰起一股煙塵,場地上隨處丟棄機器設備,狼籍一片,馬剛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連唿“奇怪”。那時侯擔心高樓隨時就會倒塌,人們心裏幾乎無法承受那種恐懼。想到這她不由看了馬剛一眼。馬剛正給蘇副市長賀主任講解“定向爆破”的精義,說到爆破後一寸碎片也散落不出高樓外十米遠時,三人都禁不住感歎起來。高樓高到百米之遙,散落的碎片不出十米,不能不說是現代科技的奇跡。但科技同樣會證明高樓不會倒塌,她想到蘇副市長心裏更期待這個奇跡出現,否則便不會招來那些人的反對和誣陷。盡全力保全高樓,盡全力確保市民生命財產安全,明知難以兩全也要這樣去做,這是何等胸懷!想到蘇副市長麵對市民的責難袒露心跡,一句“上可以昭天,下可以昭地”,足以表明蘇副市長的精神所在!

    “小黎,想什麽呢?”蘇湘濤走過來問。他親切地稱她“小黎”還是第一次,她笑了笑,說,“想蘇市長為什麽既要保住高樓又要炸樓?”素汶並不隱瞞。

    她想知道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從她剛才的眼神裏已經看出來了,他被免職,江薇也給放了出來,不是高層領導出了問題是什麽?市委書記打電話要他先去中心花園跟集會市民見麵,說是半小時後即到,可到現在也沒見過書記的影子。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他也說不清,隻聽賀主任說那位聲望頗高的省裏領導來了。對待這類事情,他心裏有尺度,也許這就是“諳熟能詳”吧。官場上不管怎樣風雲變幻,最終還是那句老話“邪不壓正”,隻是不能聽之任之讓老百姓吃虧。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隻要在他職權範圍內,就會盡全力去做那些應該做的事情,即便失掉了職權,也會不遺餘力去做。教授,還有長江,是直接被這場風波牽連進來的人,保護他們就是他應該做的事情。這是蘇湘濤的內心想法,此時見素汶這樣問,遂說:

    “按教授的說法,我們僅有8天時間了。如果8天之內不能想出辦法讓高樓不倒,那就必須炸樓。”

    素汶說:“我知道。但您也在想:會有辦法讓高樓不倒。”

    “你說對了。我一直這樣想。”蘇湘濤說,“你們做了那麽多工作,這讓我看到了攀登科學技術高峰的艱辛。還有長江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在海底探險,他們是勇士,是追求真理的英雄!你們這樣做,我沒有理由失掉信心。”

    蘇湘濤這話感染了大家,尤其是素汶,想到長江此去千難萬險著實讓她擔憂,不覺鼻子一酸。

    沉默了一會,蘇湘濤說,“我也得感謝老賀啊!沒有他這位代副市長的鼎立支持,恐怕這高樓已經不存在了。”

    素汶馬剛都是一怔:這又是為什麽?

    賀主任搖搖手,連說“這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蘇湘濤見賀主任不讓說,遂笑道:“好,先不說這個。我們還是上樓看看爆破作業現場。”

    高樓內的裝修施工早已停止,馬剛說盡管工人格外小心,還是把裝修過的房間弄得破爛不堪,有些地方不撕開就不能鑽孔裝炸藥。看著一個一個房間被弄成這樣,大家心裏都不好受。蘇湘濤問,有沒有爆破失誤的可能?馬剛說,不會,這個問題在布置鑽孔和裝藥量上已經充分考慮了。蘇湘濤又問,如果有人進來怎麽辦?馬剛知道蘇副市長是指發生意外,就嚴肅地說,那更不會,武警戰士晝夜警戒巡邏,即便進了來也不會出現大亂子,別看這些電線都連著,可全樓的電源已經撤下了。蘇湘濤點點頭。

    上了十幾層樓,素汶喊累,大家找了有沙發的房間坐下休息。剛坐下素汶就對蘇湘濤說,“蘇市長,我有兩個問題不明白。”蘇湘濤笑了笑說,“你是惦記著問題才喊累的吧?”素汶也笑著說:“就算是吧。”蘇湘濤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正如賀主任想到的那樣,市長選中他替代蘇湘濤,為的就是能順利把高樓炸掉。一開始賀主任還不明白為什麽要炸掉高樓。市長幾次深夜把賀主任叫去,入情入理地從世界講到中國,從中國講到蘇湘濤,講了曆史,講了政治,最後他聽明白了,市長講的隻有兩個字:權力。在市長看來,無論是教授還是蘇湘濤都是利用高樓事件向市長的權威發起的挑戰。市府已經作出決策:炸掉高樓。蘇湘濤竟然陽奉陰違,置人民生命財產於不顧,背棄市府的集體,把矛頭直接指向市長。市長的話讓賀主任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場發生在中國規模宏大的鬥爭,他是過來人,腦海裏許多印跡還曆曆在目。幾天前賀主任也曾想過,現在不能動輒還把一些思想和行為上的問題甚至犯罪叫作階級鬥爭,人們的思維方式在轉變,但是這不等於人們連想一想都不能,市長沒有忘,他也沒有忘,隻不過市長把埋在心底裏的意識變成了強烈的欲望,他則要遠離這種思維方式,僅此而已。想法不同,其結果自然可知,賀主任沒有按市長的要求去作。市長盛怒之下奇怪地問:“你是我提拔起來的,怎麽不聽我的話?”市長想,自己把話說到這份兒,他也許會受辱蒙羞拂袖而去,也許會良心發現乖乖聽話。他卻慢悠悠說,這是為市長的前程著想。省裏領導催問高樓事故重新認定結果,又轉達了明斯克方麵對訴訟案的意向,這都表明應當放了沈亞夫。難道市長也要向省長的權威挑戰嗎?放了沈亞夫,沈亞夫自己就會提出炸掉高樓,市長想想,那高樓還能挺立多久?隻有沈亞夫心裏有數。市長說,對呀。把沈亞夫關在那裏,高樓倒了沈亞夫也沒責任,市長為什麽要替沈亞夫代過呢?

    這番話蘇湘濤自然不能明明白白講給素汶,可素汶還是聽懂了。素汶想,這就是賀代副市長的“請君入甕”之計了。那位高官(蘇湘濤講的時候沒有提及市長的名諱)原來並不很糟糕,但就這樣也差點把許多人給毀了!多虧賀代副市長以其之毒攻其之身,迫使高官就範,挽救了高樓的命運,也還給了教授自由。

    “其實那位高官想錯了,並不是哪一個人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他也不能主宰別人的命運,我們每一個人都麵臨適應環境的問題。”素汶想起教授的話,“適者生存。”

    “你說得很好。適應發展變化的環境,服從生存規則。”蘇湘濤說,“可惜有人不懂得或者不屑於這樣做,結果隻能是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賀主任那天走在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上也曾想到這一點,他把自己比作棋盤上一粒子,走來走去結果走到哪裏都有合理解釋,那是因為比作棋盤的意義不明。如果真把棋盤比作社會,那他的位置就不能全由自己選擇了。想到這他笑道:“湘濤,規則這個東西沒有不行,有它也叫人難受。大家都一樣,不管你是誰,都是棋盤上的一粒子,誰違背了規則,誰就有得苦頭吃。我的工作能力和水平照比你差了一大截,卻硬要我當此重任,結果怎麽樣?一害了我自己,二害了他。”

    “你的智商不低呀,”蘇湘濤也笑道。“竟能在他盛怒之下從容施展計謀。你隻是費了些心力,談不到受害。倒是他想不出會是這樣的結果,其實說到底他也是違背了規則才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

    大家一邊說著,一邊又向上麵的樓層走去。到了最頂層,馬剛提議到屋頂花園看看。他們從光線明亮的樓梯上去,走到外麵。到了這兒才明顯感到高樓的確在搖動,一種讓人重心失穩時刻防備跌倒的感覺緊揪著每個人的心。周圍一切都在移動,遠處的海,樓房,公園,連秀麗的南山都在移動,盡管移動得很慢,但這種由視覺而生的恐懼卻有增無減。本市第一高樓,原是規劃的一個景觀,是本市的標誌性建築,市府和市民本來對它就十分關注,對它懷有特殊的感情,現在它傷痕累累地站在這裏,象一個前途未卜的巨人。蘇湘濤心情很沉重,不由得自言自語:“規則就是生命。就象這座高樓,它也必須服從物質的和科學技術的規則,否則就沒辦法存在。人類也一樣,不服從大自然的規則,違背人類文化積澱的規則,也同樣沒辦法生存。”

    這話聲音雖小,大家卻聽得清清楚楚。賀主任覺得“規則就是生命”這句話說得好,比自己想的深刻。素汶覺得這話聽起來似懂非懂,但很願意認同。馬剛一直沒插言,覺得他們的談話理論要素太多,自己不習慣想這類問題(準確地說本專業外的理論都不習慣去用心想),可蘇湘濤這句話引起他濃厚興趣,遂問:“什麽是‘文化積澱的規則’?為什麽違背了這個規則人類就不能生存?”

    蘇湘濤原是不由自主說出這番話,一則是觸景生情,二則,話中涵義也是剛從畫家的想法中感悟到,還得認真琢磨。見大家感興趣,就說:“這是一位畫家想到的。畫家把人類的希望寄托在跨越‘生’與‘死’的界限,以期達到‘永生’。畫家的想法是從現實中升華出來的,也是到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任何理論和學說不能包容的。”

    這番話又引起大家一陣驚歎。賀主任說:“那麽共產主義學說呢?抑或說資本主義學說,它也不能包容嗎?”

    “不是這樣講法。任何一種學說或者主張,首先要看能不能被最廣大的人群接受,它要受到時間的檢驗,受到不斷發展的人類社會檢驗,從這個意義上說,畫家的想法跟任何理論或學說都不矛盾。不同的是,畫家提出了人類要對自身文化反思,並在全人類共同努力下去獲取對人類、對宇宙、對生命的詮釋,最終使人類跨越‘永生’的界限,這一點應該是任何理論或學說不能包容的。我們共產黨人信仰共產主義,但並不強求全人類都來信仰共產主義,恰恰相反,隻要是促進人類進步、文明和發展的理論學說,共產黨人決不排斥,決不歧視,也決不遏製,這就是共產黨人的胸懷。畫家的想法雖然還有偏悖之處,但他不反對共產主義,不反對社會,不反對人類,我們就應當正確引導他。”說到這,蘇湘濤遂把同畫家的談話詳詳細細講了一遍。

    賀主任想,這個想法是不能宣傳的,也許智慧過人的湘濤可以把它演繹成小說,這不同於政論,善良的讀者不會把文藝作品的社會功能當作政治武器來討論,可即便這樣也是危險的,湘濤難道不知道自己吃的苦頭已經不少了嗎?何必非要把什麽都看得那樣透呢。

    馬剛想,這個想法倒可以給人樂觀向上的希望,人類本應該用自己創造的文化滋養自己,發展自己,完善自己,最後達到畫家所說的那個理想境界,就是這裏邊的學問太深奧,說說容易,做起來太難。

    素汶想,這倒是沒想到,那位畫家把人們醜惡的欲望和形形色色的偏執看作是‘死’,所以人的欲望必須跨越‘永生’的界限,否則就是‘死人’,生與死是人生絕大之事,畫家這樣說的用意一定在驚醒人們。想到這,她忍不住說:“怪不得畫家說江薇是個‘死人’呢。可我想不明白,怎麽能把江薇放了呢?這樣自毀規則的事能杜絕嗎?”

    “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吧?”蘇湘濤笑了笑說。“江薇的事一定有公斷,這一點我深信不疑。至於你的問題,這也正是畫家所想到的,自毀規則無疑是自毀生命,從人類的願望說,自毀規則的事情應該杜絕,但從人類的現狀來看,這種事情很難避免。所以我們應該記著畫家的話。”

    大家都不作聲了。現實生活中很少有人把身邊的事情從關心人類命運的角度來看,蘇湘濤剛才一席話讓大家觸摸到了一個既古老又嶄新的問題,那就是人為什麽活著和怎樣活著?這個問題,每個人都要想想嗎?

    馬剛想了一想,覺得心頭太沉重,遂不再去想。他隨意朝高樓下麵看了看。這一看不打緊,他被嚇了一跳!從這裏看去,高樓底下的景物顯得很小,卻一目了然。高樓周邊全部街路早已實行交通管製,色彩醒目的圍障和圍牆兩道防線把高樓緊緊圍住,三個觀測點隻能看到帳篷前麵變成小黑點的儀器,圍牆大門旁也隻有武警戰士肅然不動的小小身影,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但在西北角那棟小房附近卻出現兩個人,那裏是高樓施工用的變壓器室,裏麵設有爆破作業的控製室。那棟小房嚴禁任何人進入,他們是誰?為什麽到那裏去?驚詫之際,又看到那兩人撕打起來,一個人被打倒,另一個人在小房周圍轉了轉隨即爬到屋頂揭開石棉瓦(馬剛知道那是石棉瓦)跳了進去。那個被打倒的人晃晃悠悠站起來,艱難地爬上屋頂,遲疑了一會兒也跳了下去。馬剛看到一束閃光從屋頂泄出,接著濃煙從屋頂和門窗的縫隙竄了出來,他也看到圍牆大門那邊一幫人喊著什麽,他們發瘋似地朝小房奔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馬剛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發生了!此時蘇湘濤他們也看到了滾滾濃煙和慌亂的人們,急忙說:

    “快下去救人!”

    賀代副市長取代蘇湘濤後並沒象市長期望的那樣辦事,相反卻把市檢測中心的重新認定書催辦了上來,不僅如此,南山院的模型試驗報告也送到了秘書處。兩份措辭嚴謹的文件處理事由是賀代副市長親筆所寫,事實清楚,理由充分,政策尺度把握準確。這兩份文件送到常委會上討論,杜為深信即便市長本人反對也無濟於事,文件最終還是要被通過。文件通過就意味著市長和杜為苦心經營的堡壘被徹底擊潰,市長的位置就坐不穩,杜為“無欲望超脫”的精神追求就會成為無本之木。更讓杜為心灰意冷的是省裏那位聲望頗高的領導對沈亞夫的案子十分關心,轉達了省司法機關的意見,要求立即解除對沈亞夫的軟禁。這一切都表明市長大勢已去,杜為的美夢行將煙消雲散!

    就在昨天晚上,杜為病倒了,不吃飯也不睡覺,他覺得心裏忽明忽暗,一忽兒萬念俱灰,一忽兒精神亢奮。萬念俱灰的時候他想哭,精神亢奮的時候他嘴裏喋喋不休地亂叫。江薇在中心花園鬧事,折騰了一天,身心俱憊,躺到床上想好好休息,無奈眼前老是晃動警察和大蛇的影子,嚇得跑出房間不敢一個人呆著。見杜為滿臉淚水躺在客廳沙發上,還以為他仍在想著白天發生在中心花園的事。

    “你在為我難過,是不是?”她問。

    他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反問道:“你是誰?我為什麽替你難過?”

    “我是你妻子,剛從拘留所出來。”她有些生氣。

    “我知道你被抓了。”他突然從沙發上爬起來,趿著拖鞋來到曹公肖像麵前,接著說,“你來看,看看曹公在說什麽?”他表情肅然,“是他,對就是他!是他把你從拘留所裏請了迴來。江薇,你快過來,快來謝謝他呀!”

    江薇瞪了杜為一眼,這些天,他越來越愛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謝他幹什麽?是他們抓錯了人。他們沒有證據證明是我組織的集會!”

    “你怎麽這樣不懂事。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就要下來了。他下來,我就上去,也讓你天天看著,就象我這麽虔誠地看他一樣。”

    江薇心裏一陣哆嗦:“你別嚇我了!他別下來,你也別上去,還是這樣好。”

    “哎……!”他委屈地長歎一聲,眼淚唰唰流下來。他走迴沙發那裏,坐下後嗚咽地說:“你知道嗎?他才是我真正的知音。隻有他說過我的看法很特別,別人都沒說過。‘特別’是什麽意思,就是欣賞啊。除了他,沒有人欣賞我。沒人欣賞我……”

    “還有我呢。我也欣賞你,”江薇安慰地說。

    “你怎麽能跟他比呢?他把權力交給我,讓我品嚐權力的妙用,讓我管理那麽多人的命運。你能給我什麽?”他搖著頭說。

    “我能給你關心和愛護呀。這比什麽都重要。”江薇充滿感情地說。

    “你要搶走我的心。”說著他揚起臉,朝曹公肖像望去,眼睛裏閃著光,“你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嗎?在他眼裏這是殘忍的掠奪,是想用愛的欲望掠奪別人愛的權利。這就是罪惡!你為什麽不肯放棄這罪惡的貪欲呢?……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人,人人都這樣。”

    “為了你,我什麽事都做了,差點被關進牢獄。可你都胡說些什麽呀!”江薇傷心地說。

    “我沒胡說。我是為你好。你若象我這樣把一切都看得開,你隻是一個旁觀者,你看穿他、欣賞他、超然對待他,你就會得到他的能量,這是可以改變世界的能量,你就是最有權勢最有力量的巨人。”

    “算了吧!他隻是一張畫,”江薇嘲弄地說。

    “他怎麽是一張畫?”他驚愕地看著她問。

    “杜為,你讓我害怕。你總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為什麽?”江薇擔心地說。

    杜為笑了,他那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發亮。“我的話都是為你好。你說,這世界上誰最狂誰最傲?是他嗎?”他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把目光投向曹公說,“不是。他隻是個殘忍的掠奪者,卻不懂得怎樣拯救人類。我則不同。我把他的能量吸取來,為的就是改變人類的命運。”

    江薇再也聽不下去了,杜為口口聲聲說為她好,卻對她滿嘴瘋話。杜為這個樣子已不是一天半天,她早就習以為常了。她轉身離開他,在進房門的時候賭氣說了一句:

    “這世界上就你最狂、最傲!”

    杜為一怔,旋即大笑。她這話才說對了呢!他已經從曹公的眼神裏領悟到,他必須去做一件事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就不配站在曹公麵前,更不配“世界上最狂最傲”這個稱謂。可這是件什麽事呢?他感到周身燥熱,眼前晃動著無數歡唿跳躍的人,人們盡情表達著歡悅的情感,感謝他帶領他們走向光明。曹公臉上的皺紋也開了,眉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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