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天光從窗簾縫隙裏擠進來,將屋內的一切鍍上一層慵懶的金色。


    下意識摸向床頭的手機,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時間赫然顯示——12:07。


    怔了怔,揉了揉太陽穴,腦海裏還殘留著那些似真似幻的片段。


    “這個前世的夢做得還真久啊。”他輕聲自語,翻身坐起,視線掃過桌上淩亂的筆記本和一杯涼透的咖啡,思緒還未完全從夢境中抽離。


    起身走到窗邊,手指輕輕攀上窗簾邊緣,緩緩地拉開。


    刺眼的光線和寒冷的氣息迎麵而來,窗外的世界一片雪白。


    窗外,是一片被白雪覆蓋的世界。塗山的街道上,積雪厚厚地鋪在青石板路上,每塊石頭的縫隙間都填滿了細碎的冰晶。


    遠處,幾株梅樹開得正豔,鮮紅的花瓣點綴在枝頭。


    視線向遠處延伸,塗山的山路蜿蜒向上,一條小徑隱沒在霧靄與雪影之中。


    苦情樹矗立在山巔,樹葉早已掉光,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風輕輕拂過,帶起枝頭上一層薄薄的積雪,化作一場輕盈的雪塵,散落在寒冷的空氣中。


    君莫忘的視線下意識地轉向塗山街道,街上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厚厚積雪覆蓋的青石板路兩旁,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起。


    一串串燈籠從簷角垂下,輕輕搖曳著,為這片寒冷的雪景增添了幾分暖意。


    門楣上貼著嶄新的紅紙,金色的“喜”字映著陽光,熠熠生輝。


    街道兩旁,商鋪門口擺滿了鮮紅的對聯和剪紙,幾位身著厚實棉襖的小販正忙著招唿過路的人群,手中的貨品被白雪映照得格外明亮。


    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幾個孩子追逐著從街頭跑過,他們的手裏揮舞著剛買的紅色風車,轉動間留下模糊的殘影。


    君莫忘盯著那些鮮紅的喜字和燈籠,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奇怪,是誰要結婚了麽?”


    可是……蘇蘇呢?


    按理說,這個時候,那隻總是圍著他打轉的小狐妖早該來了。


    想到蘇蘇,君莫忘的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


    以往的每一個清晨,那個毛茸茸的身影都會第一時間跳進他的視線。


    無論是伸著懶腰,還是端著熱氣騰騰的點心,亦或隻是像隻小貓一樣蜷在他麵前,嘀咕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君莫忘的目光在街道上流連片刻,輕笑了一聲:“大概又被塗山容容拉去賬房算賬了吧。”


    轉身迴到屋內,輕車熟路地從衣架上拿起掛著的大衣,披在肩上,順手抖了抖領口。


    屋內的寒意漸漸被暖暖的大衣驅散,略微整理了下衣服,拉開門走了出去。


    清冷的空氣迎麵撲來,帶著雪後的清新,塗山的街道上,熱鬧的氣氛與銀裝素裹的景象相映成趣。


    君莫忘將大衣的領口拉得更緊,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緩緩走下。


    街道兩旁的鋪子熱鬧非凡,小販們高聲叫賣,孩童們的歡笑聲此起彼伏。


    走了沒幾步,君莫忘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平日裏與他擦肩而過的妖怪或人類大多隻是點頭示意,繼續忙碌自己的事情,可今天,他們的目光多了一份探究和……敬畏?


    一個賣糖葫蘆的老妖彎著腰,滿臉堆笑地衝君莫忘遞上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嘴裏念叨著:“君公子,嚐嚐新鮮的山楂糖葫蘆,不收您的錢!”


    君莫忘下意識地接過糖葫蘆,還未開口詢問,老妖便繼續說道:“君公子,以後您就是我的貴客啦!不論來買什麽,都算我的頭一份,絕不讓您破費。”


    正想著是否要追問,旁邊一家魚鋪的門簾被人掀開,一個滿臉堆笑的胖老板匆匆跑了出來,手裏還舉著一條新鮮的魚。他快步走到君莫忘麵前,興衝衝地說道:“君公子還沒吃飯吧?我們店剛剛新釣上來了一條魚,可新鮮了!要不進來嚐嚐?絕對比平日裏的味道更棒!”


    君莫忘抬眸打量著胖老板,微微挑眉:“新釣上來的魚?這大雪天的,你們居然還能釣魚?”


    胖老板聽罷,樂嗬嗬地撓了撓後腦勺,賠笑道:“嘿嘿,這魚是我家小兒子前兩天剛凍在河邊冰窟窿裏守出來的,就等著今兒個上好菜了!君公子,您今天可是稀客,能到小店裏來,那是小的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話音未落,周圍已經有更多的妖怪和人類聞聲聚攏過來。


    “君公子,嚐嚐我家的酥餅吧!剛出爐的,外酥裏嫩!”一個滿臉通紅的老婆婆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酥餅擠到了前頭,臉上堆滿了期待的笑容。


    “公子,您喜歡茶嗎?我家有今年最好的雪芽茶,免費奉上!”一位身穿青衫的小妖捧著一個精致的茶罐,目光裏滿是殷勤。


    “君公子,我們店新到的狐裘披風,暖和得很!不瞞您說,我這可是用最頂級的材料做的,您要是喜歡,小的願意白送!”*街對麵的一名年輕商人舉著一件毛茸茸的大氅,大聲招唿道。


    君莫忘的神色變得微妙起來。他本想隨意走走,可現在這熱烈的場麵,已然讓他成了整個街道的焦點。


    更多的妖怪和人類湧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遞上各類物品,有食物、有衣物,還有人幹脆要請他去家裏坐一坐,好像他今天忽然成了某種稀世珍寶。


    君莫忘的嘴角微微抽搐,轉眼間,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本想開口婉拒,可這群人一臉殷切,非要他接受不可。


    “今天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心裏嘀咕著,目光在四周飛快掃了一圈,暗暗尋找著脫身的機會。


    這時,他發現包圍圈的一個角落稍稍鬆動了一些。借著身邊人轉身的瞬間,君莫忘悄無聲息地往那個方向挪去。


    幾乎是貓一般地穿梭在人群間。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獻殷勤上,靈巧地從縫隙中鑽了出去。


    等他成功脫離人群,悄然站在一棵梅樹下時,才鬆了一口氣。


    抬手捋了捋有些淩亂的發絲,他低聲嘀咕了一句:“見了鬼了,塗山今天又搞什麽幺蛾子?”


    目光掃過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後,隨手撣了撣肩上的幾片梅花瓣,邁步向街道的另一頭走去。這一次,特意放輕了腳步,盡量避開那些看起來過於熱情的攤販和街邊小妖。


    君莫忘剛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幾句含糊不清的低聲交談。


    “聽說了嗎?塗山要有姑爺啦!”


    “哎呦,當然聽說了,還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呢!”


    君莫忘步伐微頓,耳尖微微動了動,眉間的疑惑更深了幾分。


    “姑爺?”他在心裏咀嚼著這個詞,嘴角忍不住帶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原來是塗山的誰要成婚了?這麽大的動靜,不知道是雅雅還是容容……倒是難得。”


    抬起頭看向塗山的遠處,那座高聳的山巔在雪霧中若隱若現,苦情樹的枝椏在風中搖曳。


    往日裏,塗山雅雅總是一副冷淡威嚴的模樣,鮮少表現出什麽情感波動,而塗山容容則聰慧溫柔,處事一向周到圓滑。


    如今,若說她們之中有人要成婚,倒讓人不由得浮想聯翩。


    “雅雅麽?”君莫忘若有所思,“她那麽要強,又對家族事務一絲不苟,願意托付終身的人……怕是得經過她萬般考驗吧?”


    一邊想著,一邊輕笑了一聲,眉眼間竟帶了幾分輕鬆,“若真是雅雅,那人也算不易,敢娶塗山的掌門人,可真需要膽量。”


    君莫忘低頭踱了幾步,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瞥向遠方,腦中不禁浮現另一道身影。


    那是塗山容容,溫柔如春風般的容貌總帶著淡淡的笑意,言行得體而內斂,但深藏在那笑意背後的,卻是一個極為精明的頭腦。


    “又或者,是容容?”君莫忘笑意加深,“若是她的話,倒是合情合理。那家夥一向是最懂人情世故的,若真看中了什麽人,那人定然也不差……嘖,真是有趣。”


    不過,他絲毫沒有將自己列入猜測的名單裏。


    原因很簡單——不可能是他。


    盡管他與塗山蘇蘇關係要好,那隻小狐妖幾乎每天都圍著他轉,但從未覺得自己會被塗山其他人列為“夫婿”候選人,更別提牽扯到什麽婚約了。


    這樣的念頭,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就在他為自己的冷靜感到安心時,腦海深處像被什麽東西撩撥了一下,一個模糊的念頭悄悄爬了出來,令他下意識地頓了頓。


    要是她們看中的並不是塗山蘇蘇,而是……塗山蘇蘇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呢?


    這個可能性如同一縷寒風,從他心底深處鑽出來,帶著些許不安的涼意。


    塗山紅紅的名字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像是突然間被拉開的一扇窗,冷風撲麵而來,連帶著雪的清冷氣息。


    他站在原地,視線微微下垂,握著糖葫蘆的手指微微發緊,竹簽上的紅色山楂晶瑩剔透,刺得人心口生疼。


    腦海中的思緒翻湧,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名字擊中了最深處的某個角落,帶出一連串不願深究的念頭。


    她在期待這一天吧……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吐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化作虛無。


    是啊,她等了這麽多年,甚至不惜耗盡一切,隻為守候某個不確定的未來。


    而現在,這一切正朝著一個明確的方向發展,可是他呢?


    我呢?


    他不由得反問自己。


    如果他不願意呢?


    如果這個承諾不在他的計劃之內,那些苦苦守候、那些深埋於塗山深處的執念,又該何去何從?


    她那份隱忍與期盼,是該化作寒風中飄散的雪塵,還是成為某種難以言喻的桎梏?


    如果我願意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如一滴墨汁洇開在白紙上,迅速模糊開去。


    假如他選擇答應,接受這份等待了許久的命運,又該如何麵對蘇蘇?


    那個每天圍著他轉的小狐狸,那雙總是盛滿了笑意和溫暖的眼睛,是否會因此消失?


    君莫忘的眉頭微微蹙起,心底的某種複雜情緒漸漸湧上來,像是一塊石頭壓在胸口,沉重窒息。


    他從未認真思考過這些問題,或者說,刻意避免去想。


    現在,這一切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動著,直直撞進他的世界,逼著他去直麵。


    她等了這麽多年,我能辜負她嗎?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迴蕩,隨即又被另一種更為尖銳的質問壓了下去:如果這隻是她的執念,而非我的選擇呢?


    我必須接受嗎?


    他一時竟無從迴答。那些盤繞在腦海中的問題,像是纏繞的冰冷藤蔓,思緒的蔓延不斷緊攥住他的心。


    每一根藤條上,都似乎掛著兩顆明亮的眸子——一雙是塗山紅紅的,那雙眼睛深邃如寒夜的星光,藏著漫長歲月裏的隱忍與期盼;另一雙則是蘇蘇的,明亮單純,像初春第一縷陽光,讓人難以抗拒。


    “混蛋……”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沙啞。


    這個時候,逃避隻會讓一切更難收場。


    他猛地抬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聲音在冷風中迴蕩。


    耳側一陣火辣的疼痛立刻讓他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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