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北城輕聲咳了一下,別扭地把視線往旁邊移。


    “在國外吃習慣了,已經不介意了。”


    沉舟聽完,“哦”了一聲,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裏的方便麵上,也不迴頭去看他,隻調侃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吃壽司了,哪天有時間的話,我們去日本嚐嚐吧。”


    沉舟說得很隨意,不經意間許下了一個遙遙無期的約定。


    她十二歲的時候,唐北城十八歲,為了慶祝他高考結束,兩人征得家裏的同意後,在日本玩了半個月。


    那時她很想去壽司之神的店,嚐嚐他手裏的壽司是什麽味道,隻是沒有提前預約,花再多錢都吃不了,退而求其次,兩人去了他兒子的店。


    沉舟吃得很滿意,但唐北城一口都沒有動過,筷子都不曾拿起。


    她夾起一個三文魚壽司放在唐北城嘴邊,軟磨硬泡想讓他吃下,但最終是沒有張口。


    從那之後,她才知道唐北城是一點生的東西都不能吃,牛排也是要煎得一點血氣都不帶。


    那時因為這個習慣他被魏萊罵過不少次,說他的做法實在太掉價了,就算這樣也沒把這習慣扳正過來,卻在國外呆了兩年,全部變了。


    “好啊。”唐北城淡淡地迴道,單手撐著下巴,目光集中在那快要解凍的生火腿片上。


    其實,這改變沒有他說的那麽容易。


    一切都起源於沉舟十二歲的那個雨夜。


    那時姚琳和別的男人私通的事被唐北城得知,不顧沉舟的再三勸告,他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沉可期...以沉舟的名義。


    那可能是他做過的最錯的事情。


    從那時開始,姚琳就對沉舟進行家庭暴力,起初隻是言語上的人身攻擊,後來就變成了行為上的拳腳相加。


    就在他即將去國外念書的前幾天,沉舟來找過他,求他把她帶走。


    這樣的想法當然在他的腦海中存在過,可當他剛開口,就被魏萊一口迴絕,不留半點情麵。


    “我告訴你,沉家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姚琳找野男人,打女兒,這些都和你沒有半毛錢關係,如果你是對沉舟有所虧欠而想帶她走的話,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魏萊把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可唐北城並沒有因此就放棄這樣的想法,仍然在找各種辦法想把沉舟帶離那苦海。


    那一天,這座城市裏刮起了台風,窗戶砰砰地響,雨點打在玻璃上,那力度像是能把玻璃砸碎。


    明天他就要去國外了,可沉舟的事沒有得到半點解決。


    他恨啊,恨自己不爭氣,沒有半點全力,也恨魏萊如此冷心腸,縱使她再怎麽不喜歡沉舟,但她也是看著沉舟長大的呀!


    那個台風雨夜,唐北城的心極其煩躁,躁得就像外麵的狂風驟雨。


    這時,門口響起了一陣敲門…不,應該說是捶門的聲音,還伴著喊聲,隻不過聲音被風聲掩蓋住,讓人聽不見她在說什麽。


    “去開下門,看看是誰。”他很是煩躁地對保姆說道,眼神裏厭煩的情緒根本藏不住。


    保姆通過監視器看清楚是誰後,連忙大聲說道,“天哪!是沉家的小姐在外麵,這麽大的風她是怎麽過來的。”


    說完,連忙想去開門,唐北城也立即站起身來。


    這一切都讓魏萊的一句話喊停了。


    “不準開門!”


    那句話簡直比門外的雷聲還讓人心驚肉跳,配合她臉上藏不住的怒氣,保姆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連忙後退幾步,離門隔了好幾米。


    “母親…”唐北城有些不解地看著魏萊,他的母親。


    “外麵那麽大的風雨,總得讓她進來避避吧。”


    這些話連半個字都沒有進到魏萊的耳朵裏。


    她冷漠地掃了一眼緊閉的大門,悠悠然下了樓梯,“我說過多少遍了,我們和沉家的人沒有一點關係,她就算死在外麵了,也不幹你半毛錢關係,你給我好好待著,不準動,”說著,她又對保姆說道,“你,把他看緊點,讓他哪都不準去,好好地準備明天上飛機。”


    保姆咽了下口水,連忙說是,然後就拉著唐北城往樓上走。


    唐北城已經是十八歲的青少年,自然不是保姆一個人能夠拉的住的,唯一不敢做的,就是忤逆魏萊的決定。


    他甩開保姆的手,走到魏萊麵前苦苦哀求,“母親,算我求你了,讓她進來吧,再這樣下去,會被吹病的。”


    但魏萊的心,就像石頭一樣硬。


    她冷眼掃向唐北城,嗓音是無與倫比的冷漠。


    “你就這麽想讓她進來?”


    唐北城點點頭。


    魏萊對保姆使了個眼神,薄唇微啟,“你去廚房把今天剛買的牛肉拿出來。”


    保姆微微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不一會兒就抱著足足有五斤重的澳洲高級牛肉出來,整齊地用盤子裝好。


    魏萊隨手拿過一個盤子,分量不多,但也不算少了。


    盤子裏的牛肉還帶著微微的涼氣,深紅褐色的肉上還有隱隱約約的血水附在上麵。


    看到盤子裏的東西的那一刻,唐北城就一陣惡心,捂著嘴巴作嘔要吐的樣子。


    見到他這幅模樣,魏萊很滿意地笑笑,果然這是他的正常反應。


    “你把這些東西吃了,我就放她進來。”魏萊冷言冷語的樣子,真是討厭。


    唐北城的表情變得有些淒慘,嘴唇和臉色一齊發白,不帶一點血色。


    “母…母親…”他喃喃道。


    魏萊冷哼一聲,把盤子隨手放在一邊,“這不就得了,你看到生肉就覺得惡心,不想吃對不對,我也一樣,看到沉舟就惡心,不想讓她進來。”


    唐北城不記得自己掙紮了多久,可能是五分鍾,也可能是兩小時,他實在是記不清了。


    身體記住的,隻有那個時候牛肉本身帶的血液在他嘴裏爆炸,生肉那陌生的觸感和令人作嘔的腥味。


    他兩手抓著肉,不停地往自己嘴裏塞,不讓那些肉有吐出來的可能,就這麽一下一下地,盤子裏的肉很快就見底了。


    他不記得自己吃了多久,反正吃完的時候,沉舟已經離開了,門外已經沒有她的身影,隻有門上殘存的水印證明她來過。


    唐北城本想去找的,隻是腿還沒邁開幾步,整個人就因為難受而倒了下去。


    他捂著自己的肚子,額頭布滿了冷汗,嘴裏的血腥味遲遲沒有散去,他就這樣躺在地上吐了起來,等風雨停了才被送到醫院去。


    唐北城從沒有像那樣狼狽過。


    剛一出院,他甚至都沒迴唐家就被送到了機場,在幾個保鏢的監視下進了登機口。


    所以,他沒有能和沉舟說再見的機會。


    剛到那邊陌生的土地,唐北城就開始嚐試吃生肉,在魏萊來這裏之前,他的主食就是生牛肉。


    為此,他進了醫院好幾趟,但沒人能製止,直到魏萊過來。


    從那以後,生肉對他而言,就算不得什麽了,隻是每次吃,都會想起那個他無能為力的雨夜。


    “嘿!想什麽呢!”沉舟端了一個小瓷碗放在他麵前,對著他的臉大聲喊道。


    這一嗓子瞬間把唐北城的魂喊了迴來,方便麵的味道把他記憶之中的血腥味蓋住了。


    “沒什麽。”唐北城隨意敷衍道,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來,一點都不介意吃的是傳說中的垃圾食品。


    不過幾筷子的東西,他硬生生地吃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因為一直保持著最好的吃飯姿勢。


    “我還以為你不會吃呢,魏萊管你管的那麽嚴,肯定不會讓你碰這玩意。”沉舟在她旁邊坐下,方便麵的香氣也勾起了她肚子裏的蛔蟲。


    唐北城默不作聲,吃完之後就轉身去了樓上,“你也睡吧。”


    沉舟癟癟嘴巴,還睡什麽,已經沒法睡了。


    唐北城不知道,他如何把生肉咽下肚,如何難受,都得不到一點安慰,因為沉舟也是同樣痛苦。


    那時她被姚琳用棍子抽,背部血肉模糊,沉可期又因為出差不在家,好不容易跑了出來,想要尋求唐北城的幫助。


    那天,風很大,雨也很大,又冷又疼,是她唯一的感受。


    去敲他唐家的門,可以說,沉舟已經用了她最大的力氣。


    可門始終沒有打開,唐北城也像在躲病毒一樣地躲她,第二天就出國了,沒留下一點消息。


    那天真是讓人感到絕望。


    因為一整晚都沒有睡著,第二天沉舟就進入了暴睡狀態,直到下午四點才醒過來。


    之後幾天倒是自在,唐北城會讓人送些食材過來,讓她自己做,不願意做就差人送外賣。


    她呢,無聊就聽聽歌,寫寫曲子,反正就是不開電視不上網,把自己完全隔絕在這個屋子裏,避免和外界的一切接觸。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她正在屋子裏放著自己和石英的那首歌,再一次感歎作曲之妙時,響起了門鈴聲。


    她以為是唐北城讓人送吃的來了,連忙愉悅地把門打開,卻看到兩位穿警察製服的人堵在門口。


    “請問是沉舟嗎?關於藝人柳藝的死亡,我們想請你去警察局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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