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五十年。


    四月二十八。


    蜀湘境內天氣甚好,太陽當空,透過樹梢留下絲縷陽光也會覺得溫暖。


    沂水縣西頭一家名為送暖客棧,一個男人抱著籃果蔬就將門推開,哼著小曲笑容燦爛,心情愉悅。


    此人名叫周德生,周邊出了名的老好人,家裏原來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木匠,也積累了不少財產,也算是當地的小富豪。


    母親懷胎三次,胎兒在肚中全部夭折,找了個當地小有名氣的算命先生,說他祖上無德損了陰德,要多做善事積累陽德,為了留有子嗣,其父日行一善天天燒香拜佛。


    曾蒙山上有一個道觀,其父也算是常客了,幾乎那整個道觀的人都讓他家養活了,幾乎是散盡家財,功夫不負有心人,下一胎的胎兒果真沒夭折,不過卻是個早產兒,殺雞宰羊才總算喂活了。


    周德生作為家裏唯一的子嗣,被當成掌上明珠,其父年歲大了,木匠這門手藝還沒學完就走了,他便拿著家產在城西邊開了個客棧,替鄰裏鄰居修點小物件倒不成問題。


    周德生還有個漂亮老婆,前幾年曾蒙山上鬧土匪,到處搜刮民脂民膏,官府也不作為,他一個客棧老板因為在城西僥幸逃過一劫。


    他一直有個青梅竹馬,就是隔壁家菜市樊家賣豆腐的女兒,生得那叫一個俏麗,說是美若天仙也不為過,幾乎縣裏的年輕人見過的都會垂涎。


    災荒年間,沒有糧食真的會要人命,樊家老小上門求助,周德生也不能不救,便施舍她們一家,也不算是趁火打劫,人家自己就把姑娘給嫁了過來,周德生就靠著一頓飯就娶到了個漂亮媳婦,街坊四鄰的男壯丁哪個不羨慕嫉妒。


    羨慕嫉妒就會生恨,有幾個心理不平衡的去山上找山賊,結果前腳剛走巡察使就來了,不但一場空,自己的命還搭進去了。


    這些事周德生素來不知,也不管這些,隻管過好當下生活,別看人前光鮮亮麗的,在家裏他婆娘可是嫌棄他,雖然周德生生得並不醜陋,但人家卻是美如天仙,心裏總歸是不平衡。


    結婚三年,甚至還未圓房,周德生也不著急,想著日久便能生情,他是真真正正要與妻子過日子的,所以也沒打算強硬,夫妻生活真的就是搭夥,街坊四鄰沒少私下罵他窩囊。


    “周叔,今天你怎麽來這麽早。”


    客棧內,一個俏皮靈動的少女跑了出來,紮著高馬尾很是幹練利落,臉頰自帶的紅暈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


    “今天老郭頭過生,免費送菜,我就早早去了,小榕來看看吧,人家給了不少東西。”周德生就是普通中年人模樣,慈眉善目,倒也沒什麽特別,他招唿著少女小榕過來,臉上洋溢著笑容。


    小榕是周德生過繼來的孩子,鬧山賊饑荒那段日子餓死了不少人,小榕就是當時過繼來的,而她的父母也全都餓死了,要不是遇到了周德生小榕也多半餓死了。


    小榕大了些就在客棧裏住下也算懂事,自己生活得不錯,也有周德生的幫助,這麽多年下來與周德生關係極好,說周德生如她亞父一般也不為過。


    小榕將菜籃裏的菜一把一把的撿出來,問道:“周叔,老郭頭是城南的那個老郭頭嗎?”


    “是啊,老郭頭滿七十,院兒裏擺大席,我們這些經常去買菜的可都領到菜了。”


    周德生在一旁收拾客棧桌子,說話時還不禁笑出了聲,那城南老郭頭鐵公雞一個,看他過生過來說點好話,給老頭謔得合不攏嘴,菜是說送就送了。


    “可真是奇怪,城南那個老郭頭吝嗇得很呐。”小榕不禁咂舌,隻見她唇紅齒白,一雙眼眸帶笑,顯得靈動。


    周德生聞言心裏也覺得如此,鐵公雞拔毛也確實有些稀奇,“小榕,走,後院的韭菜熟了,等摘了你拿去賣,拿了錢你也買點東西,大漂亮的姑娘總要裝飾下。”


    小榕高興壞了,這說明她有可以拿外快了,一般賣東西的錢,周德生都不會要,小榕都會去買一些自己喜歡的吃的首飾什麽的,這個時候也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好,周叔快走吧。”小榕已經迫不及待跑向後院。


    送暖客棧的後院不大,中間是一條小路,兩邊就是菜田,周遭樹林環繞,環境優異,讓人心曠神怡。


    小榕已然急不可耐,一路小跑到了韭菜田,路邊擺了個籃子,她旋即就彎腰去拾,田裏的韭菜出奇的盛出奇的好,不枉周德生天天施肥,品相好綠油油能賣不少錢。


    周德生緊隨其後,拿著菜籃到另外一邊去采,“小榕,今晚你嬸兒說去集市上割肉,你可要來喲。”


    聞言,小榕有些扭捏,提到她這個嬸子竟有些害怕,悶聲道:“周叔,要不算了吧。”


    “怎麽就算了,吃肉不好嗎,你看你細胳膊細腿的就要多吃肉。”周德生將韭菜放到籃子裏,看向小榕她那邊都采完了。


    小榕走了過來,繼續彎腰采菜,也不好推辭,“好吧周叔。”


    旋即小榕帶著韭菜一蹦一跳地離開了,南市賣菜那裏可是個好去處,周德生一天也清閑,開在城西的客棧顧客也不多,隻能接待些南上的客人。


    開客棧最有趣的就是能看到各式各樣的人,即便足不出戶也把天下事聽得囫圇,他的消息還算多,那些周邊的大媽來找他聊天的也不少。


    這時,客棧門被推開了,是一個 樸素的中年人,他看起有些焦急,走來坐下才道:“老周我跟你說個離譜的。”


    周德生看他神情也不像來聊天的,立即問道:“什麽事啊?”


    中年人嘿嘿一笑,“昨晚我去老張那兒推牌九,迴去的稍微有些晚就有些餓了,我看家裏那個菜種得挺不錯,當時沒想那麽多,就生啃了菜地被搞的有點亂,結果第二天一早,你猜猜看怎麽了?”


    男人賣起了關子,倒是把周德生的好奇心給引起來了。


    “怎麽了?”


    “我一大早起來到院子裏一看,我家籬笆被撞了個大洞!”


    中年人一驚一乍的,把周德生嚇了一跳,“那…這洞是怎麽來的?你知道嗎?”


    “我先不說,走,你跟我一起去看就知道了。”男人拉起周德生,“對了,你把你的工具也帶上,還得麻煩你修一下籬笆。”


    周德生無奈的搖搖頭,“王哥,我走了客棧誰看呐,小榕剛剛出去。”


    被喚作王哥的男人開始有些著急了,但又不明說出來,旋即沒好氣道:“還管啥客棧,你這裏哪有客人呐,你就跟我走吧,是好東西哩。”


    周德生將木匠工具帶好,又給客棧關門,方才離開。


    王哥家住在沂水縣西邊,那裏有個陡坡下麵就是村子,上麵也有林子,所以野味夠多,以至於獵戶也多,老王其實就是,自家再種點菜村民們也都自給自足了,生活滋潤。


    這村子被稱作坡村,離周德生的客棧不遠,幾十分鍾穿過一片林子就到了。


    王哥的家就在林子旁邊,一間陋室一個小院以及一圈籬笆,院子裏還算寬敞種了不少的菜。


    周德生帶著好奇走進去,結果差點沒嚇得摔倒——隻見那院子裏赫然躺著一隻野豬,約莫也有三百斤,兩隻銀白獠牙讓人看到都覺得瘮人。


    “沒事,死了的。”王哥緊隨其後安慰道:“今兒一早就躺這兒了,我到坡上看了下,有狼毛和爪印,多半是被逼的跳下來了,讓我撿到便宜了,嗬嗬。”


    “啊?這山頭有狼,該去報官府的才是。”周德生有些擔憂,畢竟狼這種動物不同,都是一起行動的,一出來就是一群,在山頭上如果被某個獵戶碰到了那多半命就沒了。


    但王哥似乎並不在意,看起來有所隱瞞,“這個你就不用管了,還是快修籬笆吧,等會兒我給你拿點野豬肉迴去吃。”


    周德生不再說,但心裏總是怕出意外,他看向房子後麵的籬笆,聯想起摔死的野豬,問道:“王哥,野豬是從山坡上摔下來的,那籬笆是怎麽壞的呢?”


    “可能是沒摔死,然後到處亂撞的吧。”王哥根本沒放心上,隻是督促著周德生趕緊修籬笆。


    周德生不算是個木匠,不過這些簡單的他還是修得來,王哥家裏還有沒用完的竹子,正好就不用特意去拾了。


    沒過多久,籬笆恢複如初,周德生將鋸子和麻繩給收迴了自己的木箱子裏,“好了,完好如初。”


    王哥正巧從屋裏出來,他方才去割肉了,抱著個木盆就出來了,裏麵是新鮮的豬肉,“來,老周,給你拿了塊肺,還有豬坐頭肉,好吃的嘞。”


    “那可真是謝謝王哥了。”周德生沒有拒絕好意,省下一頓肉錢還很是不錯。


    “謝啥哩,你都幫我多少次了。”王哥嘴裏叼著煙鬥開始吞雲吐霧。


    “還是得謝。”


    周德生一臉笑意將木盆子接下,“那王哥我就先走了。”


    “慢走。”


    周德生帶著肉穿過林子,迴到了客棧將門推開,再次哼著小曲,心情更是愉悅。


    小榕還沒迴來,客棧裏也就他一個人,生意做成這樣也是沒誰了,他將肉帶到了廚房,心裏還是放心不下山坡的狼,便準備去報官。


    沂水縣的縣令廖清河,當初古犬錦西走從京城帶來的進士,見識到了朝廷的恩威,他在沂水縣較為盡責。


    官府衙門裏官差官兵的風氣不錯,周德生把此事告訴了在外把守的官兵,並沒有進去。


    也不管是真是假,官兵認識周德生也不怕他跑了,旋即便進入稟報告知。


    在府衙內,縣令廖清河還算清閑,最近平靜沒什麽事務,他也就跟著府衙內的下人投壺作樂。


    這時,那官兵走了進來,輕喝一聲下人便作鳥獸散,廖清河轉過身來,並沒有不滿,旋即問道:“怎麽了?”


    官兵拱手道:“縣爺,城西送暖客棧的周德生來說,坡村那邊山坡上可能鬧狼禍了。”


    “這事和我們官府沒關係,你等會兒去找玄武堂分舵的那位,讓他們出人就好了。”廖清河倒是有恃無恐,因為這事兒怎麽說也歸不到他頭上管。


    這種事情也都是政交出人,除了荒州那等荒蕪大漠,政交往往也都隻會有一個,基本坐落於主城,其餘便是分舵管理其餘縣城,還有就是當地有實力且願意歸順的小幫派會在縣內擔當政交。


    而蜀湘政交玄武堂,聲名遠揚,其幫主董隆羽十一奉節之一,跟隨京帝十幾年來打下天下,是大京赫赫有名的人物。


    其堂中舵主也都不是俗人,偌大的西蜀大地,怎會都是酒囊飯袋,其中玄武堂十幾舵主,名氣最盛的也就是蜀中龍蛇——譚莽。


    使得一手好蛇矛,一手穿空矛法名震西蜀大地,六境一品高手,也屬人中龍鳳,更有人稱之為蜀中龍蛇。


    官兵有些忌憚,“譚舵主的性情有些暴躁…”


    “那就換個人去吧,譚莽確實如此,對下士從不當人,你叫人去的時候,若是看到他喝了酒就千萬別去了,寧願不去叫他,也別把事鬧大了。”廖清河緩緩說道,譚莽的性格他也知道,剛剛上任那段日子自己也沒好過。


    “好。”


    ……


    縣南邊的鬧市還算熱鬧,裏麵都是些賣菜的,也不乏另辟蹊徑賣藝走偏門的。


    熱鬧的街市,行人來來往往,小販的叫賣聲以及那樓上時不時響起藝伎的琴聲,與鬧市形成鮮明對比。


    小榕還是臉皮比較薄,不敢往裏麵去,就在入口處拿張布將韭菜抖摟出來,看著韭菜上帶著水珠新鮮極了,配合著少女的叫賣聲以及身在入口處的顯眼,那一籃子的韭菜很快就賣得隻剩一些了。


    約莫也就三兩時辰,想早點收攤最後一把菜小榕幹脆送給了旁邊肉鋪的大叔,結果人家還給她拿了塊豬板油,也算是意外之喜。


    太陽也快落山了,小榕將東西收好就離開了,拿著賺的零花她沒著急迴客棧,而是到集市去逛了一番。


    集市比喧鬧的菜市不同,琳琅滿目,什麽竹製的小玩意兒,還有拿花編的小手鏈,一個花季少女看到這些也就走不動道了。


    就在這時,街邊的青樓裏有個男子走了出來,隻見他麵容較好,卻擋不住那等玩世不恭的氣質,一看就是個紈絝子弟,而他身後還跟著個舉止泰然的男人,身份一看就是不俗。


    紈絝子弟走出青樓被送行的老鴇逗得合不攏嘴,剛剛結束那心裏卻又直犯癢,結果抬眼一看便瞧見了街對麵的小榕,頓時眼睛就直了。


    小榕逛逛停停,走了他便跟上,跟了兩三條街,他趕緊靠向身旁男人,急不可耐問道:“這是誰家姑娘,竟這般美麗,我還從未在縣裏見到過。”


    男人打眼一瞧便認得了,說道:“廖公子,這人是縣西頭送暖客棧周德生的養女,父母都在前幾年鬧山賊饑荒的時候餓死了,所以就一直跟著周德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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