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記得某個冬夜,一個懦弱畏縮的男人拋下他從橋上跳進河裏淹死了。


    「客觀上,你有權接受這一份記憶。」趙文塵還是那個死板的好學生樣。


    「行,拿來,讓我看看,行了吧。」許冬知懶得同他爭吵,並且麵對趙文塵的時候,他根本吵不起來。


    暢通無阻地打開圖書館內的暗室,這迴不是用的感應卡,而是人臉識別。


    看來趙文塵的權限真的很高,連這種機密的地方都能隨意進出。


    「喂,你到底是個什麽物種?」許冬知簡單盤算了一下。


    總不能趙文塵也是特物局的神獸吧?不過不太可能,要是趙文塵真的是神獸,江副局和佘老師對他肯定會更好一點。


    難道是什麽很醜的生物嗎?許冬知的腦子裏一瞬間閃過很多個生存在深海裏的醜陋魚類。


    比如蛞蝓,比如變異的章魚,江副局是個例外,他是淡水珍珠蚌,獲得了機緣才得以化形,是水生妖類裏麵難得的美麗妖怪。


    密室裏麵是一條直通盡頭的走廊,走廊兩邊圍了一圈高大的籬笆,上麵牽扯了不明的藤蔓,深秋了還能開出淡紫色散發著幽香的花朵。


    就是香味太重了,許冬知聞著感覺很不舒服,總感覺其中夾雜著一股莫名的腐臭味,腳下的路也仿佛變軟了。


    每一腳踩上去都感覺是踩在了一塊橡皮泥上,許冬知停住腳步,看了眼腳下的土地。


    密室裏沒有鋪陳水泥路,而是樸實的土路,路麵上零星散落著碎土塊,旁邊籬笆上纏繞的藤蔓的根就紮在這片土地裏。


    應該是錯覺吧——?


    「趙文塵。」許冬知緩了一口氣,拍拍難受的胸口,沖兩步遠地方的趙文塵抬頭,「別走那麽快,我有點不舒服。」


    前麵的人停住,他鬆了口氣,放任自己蹲在原地。


    這破密室是怎麽建的,連氧氣供給都捨不得多給點嗎?萬一在裏麵查資料的人憋死了怎麽辦?


    特物局的神獸不會都是憋死的吧,那就很可笑了——


    等會兒,他蹲下半天了,怎麽趙文塵還沒注意到他?


    他明明看見趙文塵轉身了。


    「喂,你在幹嘛?」許冬知不滿。


    抬頭對上一張腐爛的臉,腐壞的傷口中露出森森白骨。


    「都——西!」


    佝僂著的身軀,脖子後有個很大的鼓包,明顯的身體特徵令許冬知一下就認出了它的身份。


    是當初進入鬼市的時候在門口遇到的那句屍體!


    它怎麽能跑到陽間來!鬼界的人都是吃屎的嗎?


    腐臭味撲麵而來,許冬知幹嘔一聲,往後翻滾躲過屍體抓過來的手。


    鬆鬆垮垮的腐肉隨著它的大幅度動作掉落在許冬知的腳前。


    肉中還有蠕動的白色蛆蟲。


    許冬知又是一聲幹嘔。


    「你!從哪來的迴哪兒去!」許冬知發狠一腳踹開腐屍,觸感同腳下橡皮泥樣的路麵一模一樣。


    他撐著地麵起身,皺著眉頭擦幹淨掌心的灰,手腕處的火焰印記發出微弱的火光。


    隨著他抬手指向屍體的動作,印記的火光越來越甚,琥珀色的瞳孔也變成了金色。


    收斂了平日裏校霸的不羈,嘴角平放,肩膀鬆弛但端正,身姿如竹,金色的眼睛無感情地注視著眼前的腐屍。


    「你不該出現在這裏。」許冬知說。


    他的手抬起,五指遮住腐屍難以入目的臉,那具屍體突然劇烈顫抖,它空洞的眼眶急切又熱烈地盯著許冬知。


    嘴唇上最後一塊肉吧嗒落地,漏氣含糊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胡…要…達…我…黑…氣……」


    這是腐屍第一次發出「都西」以外的聲音。


    「什麽?」許冬知根本聽不懂,也沒打算停下。


    「我…是…洗…寺!!」最後兩個字格外用力。


    它伏在地上,顫抖得厲害,許冬知覺得腳下的土地都在震盪。


    而他本人則是愣愣地站直,金色的瞳孔緊縮,什麽?許寺?


    「你在…說什麽鬼話?」許冬知都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開始顫抖。


    許寺,許寺是他死了一百多年的老爸的名字。


    「我…是…洗寺!」


    「我是…洗寺!」


    「我是許寺!!!」


    一遍一遍重複,越說越流暢,每一個字都像鐵錘一般重重砸進許冬知耳朵裏。


    重重疊疊的迴音仿佛被施加了魔力,中了魔力的許冬知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而倒在地上的腐屍卻慢慢直起身體,化成白骨的手顫顫巍巍地握住許冬知白皙的手指。


    抓著那隻修長有力的手狠狠拍像自己額頭,掌心毫無隔閡地滑膩的皮肉,許冬知指根一抖,可許寺握得很緊,沒讓他成功掙脫。


    隨即一股很熟悉的幽香鑽進他的鼻腔,許冬知的頭腦陷入混沌,他眼前的路在劇烈晃動。


    一條直路,彎彎曲曲變成了遊動的蛇,旁邊籬笆上的藤蔓從竹子支架上抽身下來,靈巧地環繞在他身上。


    從腳踝、到腰腹,最後蓋過他的眼睛。


    迷濛的睡意侵襲,許冬知嘴唇張了張,可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頭重腳輕,很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裏他又迴到那個印刻在他心底的地方,不過視角卻從參與者變成了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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