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是自流井今年第一批黃葉,那邊跟上海一樣,也進入了秋天。


    他將銀杏葉收起,夾進案台上那本常用的英文字典中,然後慢慢展開信箋讀信。信中內容跟從前一樣簡單,但又完全不同。


    沈玉桐在信中說這是最後一封信,叫他也不要再往自流井給他寄信。


    因為,他三天後就要啟程迴上海。


    若不是向來不將喜怒之情溢於言表,孟連生大概要雀躍得從椅子上蹦起來。


    二公子要迴上海了。


    三百六十九天,比整一年還多上四天。


    他看了眼信上的落款時間,是十天前。他對上海往來重慶的航班早爛熟於心,若是不出意外,二公子後天上午抵達上海。


    「小孟!」


    他正想著,辦公室的門從外麵被推開,杜贊急匆匆走進來。


    「杜贊大哥,有事?」


    杜贊將門闔上,走到他桌前,低聲道:「還是張懷明的事,他不是在閘北弄了個碼頭,進上海的貨,都繞過公租界從閘北進。你先前說再等等看,等了兩個月,他不僅一句招唿沒跟我們打,還挖走了好幾家租界的煙館去他那裏提貨。而且他現在買通了閘北的軍警,我們也沒辦法跑去那邊動他。」


    孟連生依舊盯著手中信箋,頭也不抬淡聲道:「張老闆在閘北動不了,他兒子在法租界上中學,應該可以動一動。」


    杜贊蹙起一雙濃眉:「你是說把張懷明兒子綁了?但現在租界裏巡捕房對這些事管得還挺嚴,已經跟我們打過幾次招唿,不要鬧事。張懷明與洋人關係也一向不錯,他一個狀告上去,我們還是得放入。而且張少爺出入都帶著兩個白俄保鏢,要綁他也沒那麽容易。」


    孟連生將信箋小心翼翼疊好塞迴信封,打開抽屜放進去,抬頭看向對麵的男人,輕笑了笑道:「誰說要綁張少爺?杜贊大哥,在上海灘光靠武力早已經行不通了,那樣隻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杜贊眉頭蹙得更深:「小孟你的意思是?」


    孟連生不緊不慢道:「張少爺最近迷上了會樂裏富春樓老三,富春樓老三有個老相好,正是我們立新的老朋友陳買辦,兩人最近為這老三一直在別苗頭。今晚是富春樓老三的生日,估計不少老爺少爺都會去捧個場,兩人定然也會在,你也替我去送份禮。」


    杜贊還是不明所以,不僅是眉頭緊鎖,連一雙眼睛也皺成了三角眼。


    孟連生站起身,走到衣架旁,拿過外套,淡聲道:「張少爺年輕氣盛,你想辦法拱把火,讓他和陳買辦打起來,張少爺在租界刺傷陳買辦,以陳買辦與洋人的關係,讓張少爺關上個一年半載輕而易舉。到時候張老闆想救兒子,其他路都行不通,隻能找我們立新幫忙。」


    杜贊恍然大悟,隻有一樣不解:「但怎麽才能保證張少爺會刺傷陳買辦?」


    孟連生道:「是不是張少爺刺傷的不重要,隻要讓人以為是他刺傷的就行。那麽熱鬧的地方,要辦成這是對杜贊大哥來說應該很容易。不過,得控製好力度,別真要了陳買辦的命。」


    這迴杜贊是徹底明白了。


    張懷明這兒子,是個典型的紈絝少爺,還在上中學,就已經是妓館裏的常客。他年紀其實也不算小,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上學這些年,今年請長假學皇帝去承lj德山莊避暑,明年又要休學去跟父親學做生意。生意做得煩了,又迴學校復學。六年中學,被他羊拉屎一樣稀稀拉拉讀了快十年還沒畢業。但無論怎樣不成器,他也是張懷明的獨子,這不成器也是當爹的一手慣出來的,據說張懷明把這兒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這要捅傷人被關上一年半載,那還得了?


    而陳買辦當初得罪幫會的人,是立新救了他的命,這個麵子肯定會賣。


    杜贊雖然麵上隻是豁然開朗的笑,心中卻對孟連生又佩服幾分。


    當初迴到上海,柏老闆將對方提上來,當了立新的經理,立新內外多少人等著看這個毛頭小子的笑話,若不是柏老闆坐鎮,底下一些人隻怕會揭竿而起。他都已經擼好袖子,要好好護著小孟。


    不想,那些曾經想動孟連生的人,一個個最後不是來求他就是灰溜溜滾得老遠,不過半年多,小孟就將立新經理這個位子坐得穩穩噹噹。


    想當初,別說是孫誌東,就是柏老闆,那也是靠拳頭打來的天下。而孟連生坐穩立新第二把交椅,不費一兵一卒,用他自己的話說,靠的是辦公桌上兩本書,《鬼穀子》裏的捭闔之術,和《孫子兵法》裏的軍事計謀。


    杜贊也好奇翻了這兩本書,讀完之後卻並無收穫,每次遇到事情,依舊想不到孟連生能想到的辦法。


    原本他護著孟連生,是因為在西康時對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但漸漸的,他開始對這個毛頭子打心底的心悅誠服,心甘情願在他手下做事。


    良禽擇木而棲,孟連生必然是根值得依靠的好木。


    *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新篇章 ,這迴是真的要談戀愛了~


    想想,小孟現在也才二十歲,那是真小。


    小孟:小?


    第45章 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成年男子了


    仲秋的氣溫,一天一個樣,這兩日又涼了幾分。


    孟連生早早起床,在柏公館的小房間裏,換上一身新買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用梳子將頭髮梳成一個鋥亮的小分頭,戴上沈玉桐送他的那顆琥珀色鹽晶觀音,再將銅懷表拴在馬甲左邊口袋,鏈子一端掛在中間的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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