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宣武軍的營地裏,每個角落突然同時響起了號角聲。


    睡了一個不怎麽踏實的士卒開始稀稀拉拉走出營帳。


    除了昨晚上至今一直擔任宿衛的軍士,其他人都是慢吞吞開始進食,準備即將到來的戰鬥。


    王彥庭無法理解這群人的心態,麵對十倍於己的敵人,為什麽如此漠然。


    還是真的已經麻木了,一條賤命,怎麽折騰都無所謂。


    不過前麵有整整一個方陣的警戒部隊,營前也灑滿了鐵蒺藜,倒也不怎麽擔心對麵現在就攻過來。


    吃過早飯,對麵也開始有了動靜,遠遠的可以看到無數人忙忙碌碌的。


    和剛來時不同,王彥庭在魏博也是見識過幾次大軍對戰了,大概也知道後麵的流程。


    果然,像約定好了一樣,兩邊各自出來了一隊弓箭手,相對走到了距離100步(大約140米)左右的位置,分別向兩側射了幾箭,這叫射陣腳。


    過去看小說的時候,王彥庭一直不明白,這種行為有什麽意義。


    滿滿的儀式感,但是實用性在哪裏?


    現在打了幾仗,也大概知道這是告訴對方,就按這個距離來,再近就在我弓箭手的射程內了。


    而真正擔當主力的大軍,還在後麵1裏左右的地方穿戴盔甲,整理隊形呢。


    這真是每個時代的人的智慧不同。


    此刻,相當於雙方都知道了,等下我們就在這100步的範圍內開戰,誰都不占便宜,大家都公平。


    有人說我現在就不管你什麽陣腳,趁你還沒有穿戴好衝過去不就可以了嗎?


    那就是你找死了。


    怎麽衝?


    唐代的盔甲加起來有40多斤重,皮甲好一些也有20來斤,你背著這麽重的份量狂跑1裏多路,然後就攤在地上邊喘氣邊等著人家砍?


    你慢慢走過去的話,人家又早就告訴你了,這一段在弓箭的射程範圍內,你在箭雨中散步?


    所以,隻有等著雙方都整好隊形了,才好靠近來。


    就100步的距離,大家憑本事砍人,科學又公平。


    慢慢地,腳步聲有節奏地響起,震的大地都在微微顫動,兩邊的大軍前後列隊完畢,黑壓壓地向陣前開來。


    王彥庭的一都踏白軍遊弋在大軍左側,看著對麵鋪天蓋地的軍隊,排成了一個個黑色的方塊,緩緩向前壓過來。


    弓弩兵、刀盾兵、長槍兵、騎兵,各個兵種的隊形層層排列。


    十一月的寒風裏,高高挑起的將旗遮蔽了天空,撲啦啦作響。


    陣型後方的中間,一座高台,估計感化軍節度使時溥就在台上了。


    王彥庭迴頭看向自己陣營,一片紅色的衣甲中間也是一座5米多的高台,朱珍、李唐賓和幾個牙兵、傳令兵站立在上麵。


    那是要看清對方的陣型,所以必須這麽高。


    否則都在平原之上,誰知道對麵一排騎兵後麵排了多少行。


    隨即,幾個傳令兵飛快衝下高台,分別向陣中的幾個都指揮使、指揮使跑去。


    這是已經定下打法了。


    王彥庭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堂兄居然排在了幾百米後麵的騎兵裏。


    不是踏白軍營將嗎?怎麽要進軍陣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卻不知是王彥章今天一早主動請戰了,而且第一次把他的第二支鐵槍也放到了馬鞍橋上。


    朱珍和李唐賓也想看看這個營將的成色,很爽快就答應了。


    對麵軍陣的高台上,時溥也在看著宣武軍的隊列。


    他算是老牌的節度使了,年紀也已經過了花甲。


    其實他的一生並沒有顯赫的戰績,隻不過運氣特別好。


    當年黃巢的敗軍進到狼虎穀,他的外甥林言砍下了舅舅的腦袋,本來是想借此大功投降朝廷的。


    結果在山穀口上正好撞上時溥的搜索部隊。


    一個腦袋哪有兩個腦袋功勞大?何況第二個腦袋還是分走第一個腦袋功勞的人。


    時溥很快算清楚了這個繞口的計算題。


    於是,連帶林言的腦袋一起,兩個腦袋一起作為禮物送到了長安皇帝的案前。


    滔天大功就此誕生,頓時換來了一身的榮譽。


    從此以後,時溥老頭飄了。


    自認為隻有自己算是大唐的定海神針,頗有傳說中的郭子儀老令公的風采。


    這一迴,他傾盡了感化軍的全力,一定要給這幾年跳的有點歡的朱溫小弟弟一個教訓。


    小樣,打了幾個勝仗,連你時大爺都不放在眼裏了。


    “咚咚咚”對麵的鼓聲傳來,時溥的長眉一掀,看來宣武軍真的很狂啊,居然敢以5000兵力主動進攻。


    看著一排排刀盾兵、長槍兵越過了弓弩兵,向自己一方壓來,有點生氣了。


    他大手一揮,馬上就有傳令兵奔跑到最前麵的步軍都指揮使跟前。


    很快,感化軍的步兵也開始往前移動起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個戰場的橫向空間太窄,時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兵力有些放不下,隻能增加深度。


    而且,兩翼還要給自己的騎兵留下出擊的空間,他有點擔心了。


    昨晚上自己太大意了,仗著自己兵多,沒有好好琢磨戰場地形,現在,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糾結在心裏。


    可是戰場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


    似乎是有暗號一樣,徐徐前進的兩支軍隊幾乎同時發一聲喊,開始了衝刺。


    雙方的弓弩手都開始了拋射,在人群裏打出了一個個仰天倒地的缺口。


    不過隻發了兩輪箭,黑色和紅色的人流就轟然撞到了一起。


    人牆裏,紅黑兩股人流死死頂住,刀鋒狠狠地在對方的盾牌上劃動,發出撓心的“滋滋”聲,一杆杆長槍在縫隙裏像彈起的毒蛇,伸縮之間捅出一朵朵血花,收割著生命。


    弓弩手開始向對方的後方射擊,隔斷後麵的支援。


    生死之間,每個人的喉嚨裏都發出了野獸般的嚎叫,絕望、淒慘、瘋狂。


    王彥庭終於知道,不是每一仗都會給這些士卒逃跑的機會的。


    這種陣型裏,你要撤也要躲得開後麵自己人的刀槍才行。


    沒有退路,隻有拚死一搏。


    令旗揮下,自己營的踏白軍開始縱馬向前。


    王彥庭看準了對方陣前的一個指揮使模樣的軍官,弓弦鬆動,一箭把對方射了個滿臉血。


    踏白軍的戰馬在自己步兵陣後遊弋,開弓放箭。


    這是賭命的時刻,就看你運氣好不好。


    畢竟對方的弓弩手立刻就將箭雨覆蓋了過來。


    王彥庭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因為有王彥童和自己並馬而馳,擋在身前。


    一支支稍有威脅的箭支都被他用鐵槍撥擋開了。


    他可以躲在後麵從容射擊,盯著對方的軍官斬首。


    自己的馬屁股兩側掛著6個箭壺,足夠他今天的揮霍了。


    某種意義上,他根本用不完,否則兩臂大概也就廢了。


    不過就像現代社會上陣前的戰士,誰會嫌自己的子彈多呢?


    高台上的時溥已經感覺到不對了,因為隨著兩邊軍隊的碰撞,隊伍不斷向兩側漫溢,旁邊已經沒有空間可以留給騎兵出擊了。


    他的3000騎兵還在陣地的最後麵,而前麵堵了多的步兵,怎麽讓的過去。


    而宣武軍出動的隻有3000多的步兵和600多的踏白軍,在自己的大軍前麵看上去隻有薄薄的幾層,那對方的1000多騎兵準備怎麽用?


    他還沒有想明白對方的下一步,對麵的鼓點就開始了變化。


    “咚...咚...咚”突然變得稀疏的鼓聲中,宣武軍的騎兵像一片血紅色的陣雲開始慢慢加速。


    把騎兵布置在了陣地後麵幾百米,就是為了給騎兵留出加速的空間。


    對陣的宣武軍步軍中間的士卒突然向兩側一分,中間露出了10多丈的一個口子。


    可是正對麵的感化軍步兵卻沒有一點喜意,這可不是可以用來突破的口子,而是死亡的通道。


    眼前的宣武騎兵已經加速到了極致,像一柄鉄錐一樣向陣地上的自己鑿來,甚至馬鼻孔裏噴出的白氣都清晰可見。


    為首的騎將,紅甲黑馬,手裏一支丈餘的大鐵槍,馬鞍上居然還橫著一支黑黝黝的鐵槍,此刻在眾人的眼裏,不啻是一把橫切過來的鐮刀。


    “啊...”垂死的嘶喊聲壓抑不住地響起,手裏的長槍徒勞地舉在空中,做最後的頑抗。


    王彥章輕蔑地一笑,手裏鐵槍探出,橫向一撥。


    巨大的力量輕易地在槍林中蕩開了一個缺口,戰馬帶著無可抵擋的速度衝進了人叢中。


    “轟...”


    巨大的響聲不絕,一匹匹戰馬撕開了口子,一躍而入了感化軍的步軍陣中。


    無數身影飛起在半空,這是被騎兵衝撞起的士卒,還沒有落地,五髒六腑就已經碎裂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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