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改朝換代和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沒有什麽關係,我在乎的隻有向往中的刀劍江湖快意恩仇。隻可惜,我出身形意門,我這一生都隻能成為傳承的一部分,直到我的生命終結。


    大師兄是我爹看中的接班人,原本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我長大後就會嫁給他。娘生了我之後沒多久就去了,爹這一生沒有再娶,我便是他唯一的傳人。


    但自古武行傳男不傳女,在爹決定不再娶妻之後,招婿便成了他的唯一選擇。


    形意門是從失落時代流傳下來的宗門,早些年間爹一直不肯說更多的事,但在我和大師兄定親那天夜裏,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


    那是怎樣的時代啊?人類也可以上天入地,五行陰陽皆聽號令。我根本不願意相信爹說的話,因為直到現在我的輕功都是三腳貓,連踏水而行都做不到。但是爹帶我去看了宗門老祖,那個在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存在於地宮裏的人。他有著常人所不可能有的體格,他的手臂甚至比我的腰還要粗,如果他能站起來我恐怕隻能仰著頭看他的下巴。


    可惜老祖躺在冰棺裏,身體硬的像是石頭。


    爹說我們都是他的子孫,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很多宗門的老祖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老祖名叫屠毅,在那個時代結束之後,人們失去了操縱五行陰陽的力量,但是老祖的道卻依舊能延續下來。曾經老祖在他人眼中是個異類,他不修煉五行陰陽之術,隻一味的追求自身肉體的強大。老祖曾經被人輕視過、打壓過、迫害過甚至他的宗門遭到滅門,但他依舊沒有屈服於任何外物,隻一心向道。他的道就是追求本我的強大,追求肉體的極致。


    如今五行陰陽不再由人類支配,老祖留下來的東西倒是隨著時代變遷由他的徒子徒孫們發揚光大遍地開花。


    “那為什麽老祖會在我們家呢?”我曾經問過爹,但他也不知道具體的原因,隻是交代我這個秘密隻能告訴我的孩子,即使是大師兄也不能說。


    事實上改朝換代也讓這個江湖不再是原本的樣子了。


    皇榜貼到城裏的時候,我正在鋪子裏挑嫁衣用的紅布。迴家的時候我也湊上去看熱鬧,然後就看見了那封改變我一生命運的告示。


    西北的部族入侵中原,他們掌握了皇權之後開始忌憚我們這些江湖人。他們下令要將設立專門管理我們的機構,而管理人需要參加武鬥大比,所有門派都需要派三人報名參加武鬥大比,不參加的視為反賊株連九族,而前三甲則會入朝為官負責管理各大宗門。


    中原武林的宗門何其多,他們怎麽敢?


    很快就有弱小宗門被殺雞儆猴,稍大一點的宗門被朝廷暗自買通站出來充當中間人四處勸各大宗門聽從朝廷命令。


    那些人也到過我們的門派,爹在接待的時候也叫上了我和大師兄。


    “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皇上已經大權在握,你們就是再強也敵不過千軍萬馬吧?你們門派的弟子們誰又沒有爹娘叔伯,不能因為逞一時之快讓他們滿門抄斬吧?趙鬆年的太一門你們知道吧?你可不能步他們的後塵啊!”勸說的人賊眉鼠眼,雖然和我爹在說話那一雙眼睛卻一直在盯著我,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大師兄起身忽然站在我麵前擋住了那人的視線“地鼠門龔前輩說的是,我們定會深思熟慮再作打算。”


    那人癟了癟嘴甚是不屑的看著大師兄,但終究是礙於我爹在場沒有口出惡言。


    省裏的門派都聚在一起開會商討應對之法,最終我們門派也隻能派出三人前去參加武鬥大比。


    大師兄和我爹都去了,還有我的小師弟也一起同去,我被留下來了,他們說“女孩子家家的就別參加這種事了。”


    “等我迴來我們就成親。”這是大師兄臨走的時候留下的話,我也隻能選擇呆在家裏日日看著繡娘繡嫁衣。


    小師弟和大師兄不同,他雖然武藝高強但心智不堅,本來爹是沒打算派他去的,但這一次他竟意外主動申請同去。為此爹高看了他一眼,於是答應了帶他前去。臨走的時候小師弟送給我一個香囊,我這才知道他居然還會針線活。“師姐,這是我自己繡的,祝你和師兄百年好合……”香囊上繡的是紅色的海棠花,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香味很特別。


    大比的消息和各門派的精彩表現迅速在江湖上傳開,每天都有說書人拿著最新的戰報在茶館裏繪聲繪色的講述。


    與那些官家、氏族、商賈不同,江湖兒女當真是不拘小節的,於是我和門派裏的一些同門每天都去茶館聽說書人講述的戰況。我知道爹一時不察著了別人的道,大師兄大展身手連勝十場,就連小師弟也是一往無前連勝數場。


    我很擔心爹的情況,派人寄去了很多封信,但始終沒有收到爹的迴信。想起說書人每天都能拿到新的情報,我便多給了些銀子希望通過他們的路子能收到爹的迴信。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什麽消息也沒收到,偶然間在街上遇到其他門派的朋友,得知他們門派的人也是去了就杳無音信。


    我感覺到了一絲不對,但是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這天也去了茶樓,聽完說書人的講述後我準備讓他再幫我帶封信,可是伸手摸錢袋的時候我竟然發現腰間小師弟送我的香囊和錢袋一起不見了!


    我在茶樓裏到處找尋,甚至詢問了掌櫃和小二都沒能找到。錢袋丟了無所謂,但是香囊是小師弟送的新婚賀禮,丟了很是不吉利。


    我沿著來時的路一直找,直到天沉了下來風雨欲來也沒有找到。


    “你是在找這個麽?”有個男子叫住了我,我抬頭看向他的時候,楊柳下他撐著一把淺黃色的紙傘手上拿著的正是我的香囊。


    “是的,謝謝公子。”


    “公子?”那人笑著將香囊放在我深處的手上,舉止是恰到好處的有禮。“這位姑娘,你看起來並未嫁人,為何會買這種香囊?”


    “?”我奇怪的看了眼手中的香囊似乎沒有哪裏看起來像是人婦。


    “這香囊裏麵的藥,是那些不想要子嗣的婦人才會用的。這是避子香。”那公子笑的邪氣,我仔細看他才發現這人並不像中原人,但也不是當今朝廷的西北牧民。他穿著五彩斑斕的衣褲,身上有很多銀飾,似乎是嶺南人。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送你去藥坊,你找個大夫看看就知道了。”那人把傘伸到我的頭頂,我耳邊忽然聽到了雨滴狠狠拍打地麵的聲音,一迴頭天地間早就被雨幕遮擋。


    藥坊的大夫說的話與這人一般無二,據說這種東西是一種後宅裏的醃臢手段一般人都不清楚。


    我被嚇得後背都濕了,小師弟是知道這個香的用處才送給我的麽?他想害我?為什麽?


    謝過大夫和那位公子,我渾渾噩噩的往迴走,剛出門那位公子就撐著傘追了出來。


    “這麽大的雨,我送姑娘一程吧。”他撐著傘陪著我一路往家走,到了家我也不能就這樣趕人走,便留他在武館大廳喝杯茶等雨停。


    看到我沉默不語神遊天外,那位公子主動跟我聊天,他說他是南方山裏出來的,想要遊曆中原看看大好河山。他講他們那邊的風景如畫,講江南煙雨,講日出東山,講雪壓鬆枝,大漠孤煙。我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小師弟對我的陷害被我拋之腦後。


    不知不覺雨停了,師門裏的學徒們拿起掃把開始掃被雨打落的梨花,那位彩衣公子也準備離開了。


    “我叫殷離,謝謝姑娘留我避雨。”


    “我叫蘇雨桐我才要謝謝你,不是你我可能都不知道那個香囊……”我露出後怕的神色。


    殷離看我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於是接下了他的腰間香囊“蘇姑娘不介意的話可以帶著我的香囊,我的香囊放了些溫養身體的藥草,可以讓你體質好些。”看到我的遲疑他笑著說“要是蘇姑娘不放心可以拿去藥坊問問大夫,我每日都帶在身上,蘇姑娘安心。”


    我接過香囊看了看,表麵磨損了一些看起來是真的每日都帶在身上,不由得稍微鬆了口氣。


    “謝謝你,殷公子。江湖有緣再見。”我和他告別,對方笑著離去,走出數步他忽然迴頭,看見我還在看他,殷公子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揮手這一次再也沒迴頭。


    香囊我帶去了藥坊,大夫看過之後說裏麵大部分都是溫養的藥草,有幾味藥他也沒見過想必是嶺南特產。


    小師弟送的香囊被我用盒子裝起來扔去了庫房,待他迴來我定要和他當麵對質。


    可是他們這一去就是一月,說書人最終還是說出了實情,那些所謂的戰報都是朝廷下發的,他們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通信手段。


    我心裏很慌,在家裏坐立難安,終於是等到了最壞的結果。


    官兵進城那天我就知道他們是衝著各大門派來的,我提前疏散了門派裏的弟子,關上了大門獨自一人帶著食物去了地宮。


    如果爹和師兄師弟都已經不在了,隻剩下我的話,我要守著老祖直到死去。當然我也不想死,等官兵都走了我會出去看看外麵的情況,然後去找爹的下落。


    地宮很冷,我按照爹的吩咐一直在通道中間的石室住著,如果官兵找到入口進來了我便放下門石,和道祖一起永遠的關在地宮守住我們門派的秘密。


    第一天在地宮的時候,我坐立難安,時不時就貼著石壁聽外麵的動靜。那些官兵在院子裏搜尋,即使在地宮也能聽見他們砸東西的聲音。


    第三天的時候,我開始無聊了,但又不能練武,如果發出太大動靜會被上麵的人發現,我甚至拿起筷子開始戳饅頭。


    第七天,上麵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但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在附近監視著我們家。


    在地宮的第十天,有個事情比較尷尬,因為整個地宮都是石頭製成用來供奉老祖,所以根本沒有設計茅房。而我帶下來的恭桶卻已經滿了,並且味道令人尷尬。我不能把恭桶帶去玷汙老祖,也不能帶去入口處萬一被人察覺到異樣。


    我在糾結了兩天後為了減少排泄開始減少進食和飲水,但人終究是有三急的。


    “老祖,請原諒我的不敬。”我抱著被子最後還是去了老祖所在的冰室。


    通道裏時不時飄來不可言說的味道,我拿出香囊湊到鼻子邊上狠狠的吸了幾口蓋住了那些異味。


    食物已經提前搬進來了,但是水還是在那間石室,每次為了喝水我都要忍著異味去那間屋子,迴來之後就會狠狠的吸一口香囊。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老祖也被那些味道熏壞了,但每次湊過去都隻能聞到一股冰冷的水汽。


    一個人實在是太孤獨了,我開始小聲自言自語,有時候也會和老祖說說話,雖然他不會迴答我。


    那天我打了水正在老祖身邊坐著靠香囊續命,忽然聽到了猛烈的撞擊聲!


    地宮微妙的震蕩了起來,我知道那是出口被發現那些人在強行突破。


    我站起來走向石室那邊,眼睛緊張的盯著入口的通道,震蕩和巨響從那裏蔓延進來,在石道四壁裏不斷迴蕩放大!


    我的手摸到了門石的拉手上,心裏充滿了絕望。拉下它,我就要關在這間冰室裏直到死去,但什麽也不做那些人會進來然後發現老祖和宗門的秘密。


    安放老祖的冰室牆上刻著無數的記載,有功法、有藥學、有奇經八脈、有唿吸吐納甚至有五行陰陽之術的秘密。很多東西已然失傳且無法重現,而更多的是武學一脈的本源之法。這些東西絕對不能落在那些人的手上,這是老祖宗留給我們中原人的傳世之寶!


    聽著巨大的粉碎聲響起,腳步聲伴隨著嘈雜的呐喊越來越近,我渾身都汗濕透了,手腳都在發顫,而手背上已經浮起青筋準備將門石放下!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寒氣,有冰冷的東西將我往旁邊輕輕一推,我的手還拽著門石把手,被那股力往旁邊一送手上的欄杆也隨之猛地向下!


    眼前是門石簌簌落下的轟鳴聲,視線裏是通道盡頭那些官兵舉著刀槍衝過來的場景,而占據我全部視線的是那個從我身旁走過的高大身影,他身上還帶著霜雪冰晶,一步一步走的沉穩但緩慢。


    厚重的門石落在他的麵前,但那人隻是伸手出拳就將它擊的粉碎!那是緩慢的一拳,看起來似乎沒有多少力道,但是那厚重的封門石就這樣四分五裂向前飛去!


    官兵們看見石門要關上的時候加速往這邊衝,猛然間被巨石擊打紛紛被撞飛,跑在前麵的幾人甚至口吐鮮血受了內傷。


    高大的男人頭部幾乎要到達走廊頂部,他伸出手將擋在眼前的門石輕而易舉的掰碎,然後緩慢的走向那群東倒西歪的官兵們。


    我一時間竟然看呆了,反應過來之後我猛地迴頭,冰棺那裏空空如也,而老祖已經走入石室迎上了那些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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