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卻是從夢中驚醒的,一睜眼,看著眼前籠罩著他的身影,他差點翻了個白眼再度暈過去。


    幸好齊汝及時衝上來,一碗提神藥灌了下去,才讓永璜多了幾分清明,顫顫巍巍道:“……皇……阿瑪。”


    看著永璜這個模樣,弘曆是真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再吼他一嗓子。


    魏嬿婉眼瞧不好,趕緊上前插話,“大阿哥,皇上心疼你,特意趕來看你。”


    別說永璜聽見沒有,起碼弘曆聽見了。


    他深深唿吸了幾次,將卷上來的怒火往下壓,輕聲道:“永璜啊,朕來了。”


    可被嚇破了膽的永璜卻不敢和弘曆對視,隻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門口的伊拉裏氏,口中還喃喃著什麽,“……額……娘。”


    “他說的是誰?”


    皇上問道:“有誰來過嗎?”


    伊拉裏氏低頭道:“白日純娘娘來過。”


    皇上聽了,在進忠捧上來的圓凳上坐下,“永璜啊,你想見純妃?”


    “……嗬……”永璜目光依舊癡癡的望著半空中,“……額娘,額娘,你別走,等等兒子。”


    顯然,永璜又陷入了夢魘之中。


    皇上皺緊了眉,那麽一碗藥汁灌下去,竟隻能維持那麽短暫的時間嗎?


    “進忠啊,讓純妃過來。”他又覷了眼另一旁有了幾分急色的李玉,“李玉啊,你去請皇貴妃來。”


    他倒要看看永璜病成這樣,這兩個曾養育過永璜的人究竟有什麽不同。


    純妃來的極快,甚至是跌跌撞撞衝進的房內。


    她的裝扮極素,且臉上亦沒有什麽妝容。


    她進了門,隻與皇上行禮之後,便撲向了床鋪,含著熱淚用絹子替他仔細擦拭。


    顯然是做習慣了的。


    永璜也在她的安撫下唿吸逐漸平穩了下來。


    皇上瞟了眼門外的進忠,“看著點時辰。”


    “是。”進忠垂手應了。


    時間緩慢的流逝。


    純妃抵達後半個時辰,走廊上總算傳來了新的腳步聲。


    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就如她的人一般。


    皇上捏著佛珠緩緩轉頭看向出現在門口的如懿。


    與素淡的純妃不一樣,一眼望去,第一眼便被她那鮮豔的紅唇給吸引去了注意力,再看一眼,便又瞧著了旗頭之上的紅花。


    和府邸之中的悲傷的氣氛全然不一樣。


    就好似吮吸著周圍逐漸開放的令人生厭的血之花。


    且他莫名的想起了永琮。


    當初寶華殿超度時,富察琅嬅也是因著這朵紅花而發作。


    怎麽?


    如懿這是在慶祝什麽嗎?


    皇上忍耐著甩了甩佛珠,“如懿啊,你怎麽來的這麽慢?”


    如懿並不覺得自己來的太慢,她隻是按照往常出宮的順序收拾罷了,也不懂皇上問這話是什麽意思,便行禮道:“臣妾想著麵見聖顏,總該收拾妥當。”


    這話算不得錯。


    可前提得是弘曆不是在永璜府邸處喚她們。


    若是一心記掛著永璜的病,不該如此妥當,應當如同純妃那般滿臉急色而來才對。


    “如懿啊。”皇上緩緩又問道:“永璜病倒之後,你來了幾次?”


    如懿無辜的睜大了眼睛。


    皇上不是厭棄了永璜嗎?為何要問她來了幾次?


    不待她想出該怎麽迴答,伏在床上的純妃突然開口了,“皇貴妃事忙,從未來過。”


    伊拉裏氏亦低聲迴答,“隻有純娘娘常來。”


    她心中不是沒有怨恨的。


    永璜病倒之後,她依著他的要求屢次去翊坤宮,可每一次,是每一次吃的都是閉門羹。


    甚至有時候,她瞧著海蘭從翊坤宮中出來,可上前一問還是一般迴答。


    皇貴妃不在。


    皇貴妃睡了。


    皇貴妃累了不見人。


    她脾氣是很好, 身世亦不高,但在此時說這麽一句實話,也算不得冒犯。


    皇上嗤笑了一聲,卻也沒說什麽。


    如懿局促的站在原地,也發現了氣氛有些不對勁,便想學著純妃那般上前瞧永璜的狀態。


    純妃本不想讓開,被魏嬿婉輕輕一拽,隻能悻悻然將絹子遞給如懿。


    兩手在弘曆眼前交錯而過。


    一隻五指光禿禿的,早已卸掉了所有珠寶護甲。


    一隻不止戴著戒指,且那華麗冰冷的護甲還穩穩的戴在手指之上。


    弘曆就這麽瞧著。


    瞧著如懿捏著絹子坐著在了床沿上,狀似心疼的擦拭著永璜額上的汗珠。


    瞧著那護甲屢次從永璜臉頰上擦過。


    弘曆雖然不是太後親子,卻還記得自己病了時皇額娘是怎麽急匆匆的卸了護甲才撫上他的臉。


    愛,和不愛。


    就這麽清晰的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甚至悄然揭露了他覺得如懿無子,便可對子嗣一視同仁的可笑。


    心性涼薄之人,又如何會疼愛孩子?


    弘曆閉了閉眼,再睜眼,便驟然起了身,一把扯下了那兩個礙眼的護甲往地上一擲!


    且下一步,他便直踩了上去。


    事發突然,如懿尚未反應過來,目光亦呆呆的望著已被踩扁的護甲,“皇……”


    “朕原以為純妃教養不當,教壞了永璜,想著不如一開始就交給你養。”弘曆聲音冷峻,“可現在瞧來,皇貴妃你竟還不如純妃!她可以算做慈母多敗兒,你呢?”


    他俯視著如懿,有幾分心痛和不忿,“你呢?!永璜也曾在你膝下過,你就這麽冷冰冰的對他?”


    弘曆在咆哮,可如懿的目光卻依舊緊緊盯著地上的護甲,好似愣住了毫無反應。


    不知道是不是皇貴妃的這三個字刺激了床鋪上的永璜。


    永璜突然尖銳的吼了一嗓子,“嫻娘娘!你告訴我的,你說子憑母貴,你和額娘比不過皇後娘娘,所以我比不上二阿哥,可為什麽二阿哥沒了,皇後娘娘沒了,我還是不能?!”


    他的嘶吼聲震懾了整個房間,還帶著些微的嗚咽,“我為長,他們都告訴我長子該做弟弟們的表率,可太子不就是表率嗎?我為什麽要被叱罵?”


    一時間,屋內宛如冰窖。


    魏嬿婉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純妃,亦麵露震驚之色。


    這事該是發生在她成為答應之前,不然怎麽連她也不知道如懿曾這麽教導過永璜!


    原來——


    原來永璜靈前失儀真正的起源在此!


    弘曆震怒,他緊緊盯著茫然站起來的如懿,“你真這麽說過?”


    他尚記得自己在圓明園初見皇額娘時,她是如何告訴自己的。


    她說:“別人如何看你不要緊,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輕賤了自己。”


    這句話撐著他走過了無數的低穀,可為什麽永璜得到竟是這樣的一句話!


    “你說!”弘曆迫近了如懿,“你有沒有這麽告訴永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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