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之後,弘曆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踏出了暖閣。


    他才睡著不到半個時辰,驟然被喚醒,是頭也痛,心髒也悶,難受的緊。


    所以即便知道是如懿過來,他的心情亦有些不爽,竟也沒有喚她上龍船,隻扶著進忠的手在椅子上落座,居高臨下道:“如懿啊,你非要朕起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李玉剛在暖閣內被叱過一頓,如今也是滿懷期待的看著下麵的如懿,期盼著她能說出什麽真正要緊的話來,起碼讓他這頓罵沒有白挨吧?


    帝王起身,周圍的燈籠便一一點了亮。


    翟鳳大船和青雀舫伺候的宮人們也都走到了甲板之上,悄悄的看著,不時還交頭接耳幾聲。


    和敬揉著眼睛出來,順便吩咐兩船的人將暖閣的簾子拉起,省的驚擾了皇後與太後,才扯著魏嬿婉看熱鬧,“你說她又出什麽幺蛾子了?別是想要指責誰推了她入水吧?”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魏嬿婉笑了笑,“可惜,我們的嫻貴妃大公無私,斷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指責別人。”


    “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那就是為了別人?”和敬公主好奇極了,扶著欄杆望去,“她這麽大半夜的不睡覺,拖著病體過來,難道是頂頂重要的人?”


    是啊。


    魏嬿婉心底默默迴答,自然是對於嫻貴妃特別重要的人,才值得她為了他抗爭對不對?


    海蘭看這麽多人都出來了,不由緊張的扯了扯如懿的袖子,“姐姐,你還是別提他了,就說……”


    她努力的想,“就說您生病迷了心竅,並無什麽要緊的事?”


    “為什麽?”如懿奇怪的看著她,“本宮行得正坐得端,為何要扯謊騙人?”


    “可,可是……”海蘭急的要哭了,“這麽多人呢!”


    一人一句話,就足夠流言滿天飛了啊!


    “你若怕,就往後稍稍。”如懿扯掉了她的手,昂頭看向弘曆,“臣妾有一事不明,請皇上為臣妾解惑。”


    弘曆揉了一會眉心,稍微舒服了些,便點頭道:“你說罷,朕聽,隻要有理,朕都會為你做主。”


    許是如懿想起了落水前的什麽了,有了什麽嫌疑人罷。


    弘曆亦如此想。


    不然怎麽會連一個時辰後的天亮都等不得呢?定是十分的冤屈才對。


    “好。”嫻貴妃環視了一圈周圍,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道:“臣妾請問皇上,為何不升淩侍衛的官職?隻給一百兩銀子就打發了?”


    此話一出,碼頭上仿若時間靜止了一般。


    弘曆揉眉心的手停了下來。


    李玉渾身僵硬,連手中拂塵何時落地都不知曉。


    進忠垂著眼眸,將嘲弄盡數藏在眼底。


    “有功當行賞。”如懿難得這麽情緒激動,“淩侍衛救了本宮,就該升職!”


    翟鳳大船上的福珈姑姑悄然退了下去,不知是去與誰稟報了。


    青雀舫上,和敬公主捂著嘴,良久才憋出一句話,“她真是好大的膽子。”


    連她這般受寵,都不敢私下與皇阿瑪這般說話。


    如懿不但說了,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逼迫皇上對一個侍衛論功行賞?


    魏嬿婉和煦一笑,“公主不是說過了嗎?能讓嫻貴妃特意過來請求的,必定是個頂頂重要的人呐。”


    在場的人幾乎都與她同樣的想法。


    這淩雲徹究竟和嫻貴妃什麽關係?竟能讓她做出這般行為?!


    弘曆亦把持不住了,他將手放了下來,陰鬱道:“你是覺得朕賞賜的不夠?那你告訴朕,該怎麽賞他?”


    “姐姐!”海蘭抓住如懿的手,滿眼惶恐,“您別說了。”


    再說,她怕要出大事了!


    “最低也該是三級侍衛。”如懿完全沒有感知到周圍人的目光,她淡淡道:“不然臣妾不知該如何報答淩侍衛屢次相救的恩情。”


    “好!”出乎意料的,弘曆竟拍了拍手掌,“升淩雲徹為三等侍衛,如此,嫻貴妃滿意了嗎?”


    他的眼神越發的沉抑,讓人心驚。


    如懿行禮,“謝皇上。”


    得償所願,她便虛弱的扶住惢心的手,往迴走了。


    看熱鬧的眾人亦都麵麵相覷,悄悄迴了各自的位置上。


    唯獨弘曆始終支著下巴,目送著如懿的離開,李玉看得心驚肉跳,趕緊上前道:“皇上,外麵風大,進去吧?”


    “叫朕出來朕就得出來。”弘曆喃喃道:“說罷事情,叫朕迴朕就得迴?”


    換做是別人,怕是九個腦袋都不夠砍。


    麵對如懿,他亦是心頭冒火,恨不得重重責罰,可每次騰起這個念頭,都會被一股重力死死往下壓製!


    憋得他心頭煩悶,恨不得朝天嘶吼兩聲來緩解這憋悶之感!


    今晚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讓他下不來台。


    可是,他竟拿如懿毫無辦法,連叱罵一句也做不得,這讓他還怎麽可能睡得著?


    進忠適時上前道:“皇上,瞧著天快大亮了,怕也難眠,不若移駕別處?聽說令嬪正在學畫,想請皇上指點一二呢。”


    李玉瞪了他一眼,“就是因為天快亮了,皇上才更該多歇一歇。”


    弘曆一聽他說話便有些煩,本懶得多走幾步,如今也願意走了,便扶著進忠起身,“走罷。”


    “是。”進忠躬著身子攙扶著弘曆下了龍船。


    從翟鳳大船,青雀舫經過,從嫻貴妃,純貴妃,嘉妃的彩船前過,最終駐足在了魏嬿婉的彩船之前,弘曆扶著進忠的手踏上了甲板,推開暖閣的門,走了進去。


    透過屏風,溫婉的女子咬著筆尖,癡癡看著牆上的什麽東西,似乎著迷了,極久才會落下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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