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鋒是個無心官場,但在士林裏極有聲望的人,結交往來多是些名士大儒,他的學問雖算不上頂好的,但難得的是雖出身顯貴,確是禮賢下士的性子,是個頂頂隨和的。


    因此見了清歡這樣的人物,一個農家子能有那樣的氣度,他心中生喜,本是有意為清歡引薦一位良師,也算還了這一番人情。


    但聽了清歡那番話之後,張振鋒心中雖不信他所言,也知再往這個話題上引已經不合適,


    於是轉了話題,又說起了些大昌的風物趣事。


    張振鋒是個見識廣博,隨性灑脫的性子,清歡則是個表麵看似外向實則心思細膩的人,這樣的兩個人年紀雖差了一大截,交談起來居然沒有絲毫隔閡,相談甚歡。


    一開始張司馬說起那些見聞世事,還揀著些清歡這個年紀的人感興趣的內容說一說,但漸漸他發現無論自己說起什麽,清歡都能接上自己的話,而且還能時不時的提出一些耳目一新的觀點或者見聞。


    見眼前的年輕人能顧跟上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張司馬便索性敞開了說,興之所到無所不談,清歡應對起來竟也仍能遊刃有餘,這讓張司馬盡興的同時,心中暗自驚訝不已。


    張浦和陪在一旁,一開始還能插上一兩句話,到了後來就隻有張振鋒與清歡在談論,他隻能坐在一旁凝神靜聽了,隨著時間慢慢推移,直到下人前來傳飯,張家父子才驚覺,兩個時辰過去了。


    張振鋒仍有些意猶未盡,清歡卻忍不住暗暗鬆了口氣,與這張司馬聊天於她而言實在是件磨人的事。


    那張司馬思維跳躍,見識廣博,若不是自己前世也是個口舌伶俐的,又愛大江南北的窮遊,電視劇論壇沒有少逛,這才險險接住了他的話,不然豈不是要出洋相。


    來傳飯的小廝,說太夫人已經命人擺好了飯菜,就等著老爺帶著恩人前去用飯,太夫人要親自謝謝恩人。


    太夫人是今早才得的消息,這才知道家裏這幾日來了一個書生送來了玄孫的消息,昨夜前去尋找玄孫的人已經傳迴了消息,說是孩子找到了,再過兩日便能迴到家裏。


    太夫人本就是丟了玄孫才病倒的,聽說孫兒找到了,老人家就跟打了強心針一樣,立馬又有了精神,早上撐著身子喝了些稀粥,到中午覺得身子骨好些了,便張羅著要謝謝恩公。


    下人傳了話過來,張家父子忙引著清歡前去太夫人的院子。


    清歡他們到太夫人院子的時候,太夫人的屋裏已經擺了滿滿一桌酒菜,老人家由丫鬟攙著站起來迎接清歡,清歡忙走了過去,對著太夫人拜了拜。


    太夫人此時的麵色仍不算好,但精神看上去卻不錯,笑嗬嗬的扶住了清歡。


    老人家眼睛有些花了,眯著眼睛仔細打量了這個少年,見他與自己的孫子年紀差不多大,斯斯文文的更覺親切,幹脆伸手握著清歡的手,招唿他坐到了自己的跟前。


    太夫人是個頂頂和氣心善的,拉著清歡就是好一頓的感激,其間還紅了好幾次眼睛。


    聽說清歡能夠夢中見物,太夫人又仔仔細細的問過了那夢中情形。


    這次清歡幹脆托了金甲神人的名頭,隻說夢中似曾得了神人指引,又將那夢重說了一次。


    太夫人本就信神,隻惹得太夫人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再看清歡更覺親熱。


    聊過了清歡的夢,太夫人又拉著清歡說了不少的話。


    清歡前世做的銷售與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自然也知道如何哄老人家開心,因此專揀了些討喜的話,一頓飯哄得愁苦了好幾天的太夫人笑了好幾次,連帶著飯也多吃了幾口。


    一頓飯足足吃了大半個時辰,清歡瞧著太夫人的精神漸漸有些不濟,這才拿話哄著太夫人休息了。


    直到清歡答應著過兩日定再來與她說話,這才在張家父子的陪同下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張家父子本有意留了清歡再住一晚,清歡忙說掛念著家裏的親人,恐親人擔憂,又在張府叨擾了這麽些日子,想要迴去了。


    張家父子見留不住,就由張浦和送了清歡出去,叫了頂轎子,直到瞧著清歡上了轎子,這才轉身迴了宅子。


    清歡笑嗬嗬的說了句“浦和兄留步”,坐進了轎子裏。


    此時她已經知道這浦和,乃是他的字,他的大名叫張悅,今年二十三。


    坐進了轎子裏,轎簾放下之後,清歡一張笑臉立馬變得愁苦不已。


    自己奔忙這一遭,又陪著張家老小說了許久的話,倒是得了太夫人一串佛珠,但是說好的銀子呢?不是說提供線索給百兩紋銀的嗎?銀子呢?


    最可恨的是,張家那一門老小待她如此客氣,生生讓她無法開口提及賞銀的話,清歡坐在轎子裏長籲短歎,生悔自己太要麵子,居然白白丟了這樣一筆足以改變自己生活的收入。


    “錢啊~都是錢呐~麵子值幾個錢?”


    清歡坐在轎子裏,一路長籲短歎的向著自家方向迴去。


    另一邊,張浦和送別了清歡,又迴到了父親那裏。


    張振鋒坐在屋子裏,正捧著一盞茶抬手要喝,看見兒子過來,他將茶抿了一口,將茶盞放在桌子上,這才看著站在跟前的大兒子道。


    “你觀此人如何?”


    張浦和立在一旁,想了想。


    “此人見識廣博,常有發人深醒的話語而不自知,所知所見我所不及也,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學問見識,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是父親你幾次提起官場時事,都被他轉移了話題,想來是個無心仕途的。


    以他一個農家子的身份,徒有學問,而不會抓住機緣,要麽恃才傲物,要麽就是真心想要做個閑散人,這樣的人可以結交,卻難堪用。”


    張振鋒看著兒子,有些嘉許的笑了笑。


    “你說的對也不對,他是無心仕途,卻非恃才傲物,也不是真心想做個閑散人,我觀他雖與我父子二人相談甚歡,心中其實是不將我們看在眼裏的。


    不止你我二人,我與他談起天下風物,他雖多讚譽之詞,也言之有物常有獨到之處,我卻總覺他的眼裏心裏,這整個天下竟無一人一物入了他的心。


    整個天下,在他眼中大概隻是一場夢境,他並非無心仕途,隻是心中無物,將自己擺在了世界之外而已。


    他說隻求一方容身之地時,目中並無期許或者滿足之色,倒是含了些得過且過的應付,像他這樣的人,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這樣不將天下放在心裏的人,不入仕途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聽了父親的話,張浦和站在原地,愣了許久。


    “可是父親,他一個十多歲的農家子,小小年紀怎會有這樣化外之人的心思,就是那些高僧也不見得就真能心無牽掛。”


    張浦和自然不是在質疑父親看人的眼光的,父親能在士林乃至天下間聞名,不靠自己的學問,靠的乃是看人的眼光,入了父親眼的,到後來無不證實都是真正的人中龍鳳。


    父親既然說那顧雲沛心中無物,那他定是這樣的人。


    張浦和疑惑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怎會有這樣枯槁的心思。


    這問題也是張振鋒疑惑的,他沒有迴答兒子的提問,隻是又喝了一口茶,這才慢悠悠的說道。


    “你和那陳子萊不是同辦了一個詩會嗎,給這顧雲沛一張帖子吧,到時我也去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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