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她拉得太差了,秦少莊打斷了她的「宣洩」,直接問了一句,「你不記得我了?」


    秦少莊那個認真期待而又糾結的表情周季夏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隻是,「你是誰?」


    「你十歲那年救過我。」時至今日,他終於開口了。秦少莊抿了一口酒,隨後又猛喝了半杯才繼續。大概是太烈了,臉都扭曲了。他擦了眼角的淚,解釋道:「嗆到了。」


    她被嚇到了。他堂堂七尺男兒,還是李伯伯手下的警衛長,竟然被十歲的她給救了。


    「那年我也不過十三歲。」秦少莊為挽顏麵補充一句。但年齡是重點嗎?


    第25章 秋·故園無此聲(11)


    接下來她以為秦少莊會給她詳細描述,然而他卻用了兩個「那年……然後……後來」、「雖然……但是」句型就交代了。


    那年他初次陪李先生到平鎮,不幸被土匪擄走,一樣不幸的是她和威廉也被擄走了。然後,他們一起商量逃走。後來,他們在逃走的過程中被土匪發現了,是她幫他挨了一刀。


    他說,雖然我們後來成功逃了出來,但是你和威廉都受傷了,並且似乎不記得了。


    有些人的遺忘是選擇性的,譬如何威廉。有些人的遺忘是為了自我保護,譬如周季夏。盡管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對此深信不疑。因為她腦海裏有那麽一個深刻畫麵——何威廉背著滿身血跡的她千辛萬苦地迴何園。何威廉一直跟她說,「撐下去,小小!我馬上帶你迴家……」


    醒來後大家都說他們倆個被土匪擄走了,何威廉救了她,背著她走了兩天一夜的路。後來她才知道,何威廉身上有很多都是石頭和簕竹造成的磕傷和刮傷,最嚴重的連石子都陷到肉裏去了。


    「你……當時也在?」季夏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忘了他。直到後來她看了一些心理學的書才明白,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元承文的事也是如此。


    秦少莊攤開左手,她注意到尾指邊沿那道發白的傷疤。她想起她為了他擋了一刀,他替她手刃了土匪,傷疤就是那時造成的。


    「這是你當時掉的。」他從懷裏拿出一隻舊式的懷表。她太清楚不過了。表蓋是銀製的鏤空蝴蝶,邊沿的右下方有一道刮痕,那是她小時候摔的,因此也導致表蓋和表身還一分為二。懷表是朝右開的,右邊有個小按鈕,裏麵是有兩層,第一層是看時間的表,上麵刻著羅馬數字,第二層是個暗層,裏麵放著一張橢圓形的照片——父母和她的唯一一張合照。


    「說了這麽多,你的目的是什麽?」她訝異地看著他。那一瞬間,她除了震驚就是愕然。她記起了周雲卿的那句話,秦少莊是喜歡你的,可他不是什麽良人。他不也早就毫不顧忌地當著她未婚夫的麵說了那句,「我在追求周小姐。」


    「跟我走吧,離開這裏。」秦少莊抓起她手,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眼光看著她。就像被一盆冰水迎麵潑來,她徹底涼了,也醒了。「你什麽意思?」她抽迴自己的手,順勢端起杯子。


    「我喜歡你,你跟我走吧。你可以把這理解為,私奔。」


    季夏一杯咖啡潑過去。「秦長官把我看成是什麽人了?你瘋了嗎?我是周季夏,傅越桐的未婚妻,不是你煙花巷裏的女人!還有,這裏是北平!」舊都皇城裏,他竟然與皇家定親的人說私奔!


    「傅越桐怎麽了?北平又怎麽了?隻要我願意,我能把它翻天覆地!」 她沒有多少底氣去判斷自己的位置,但她相信這話。因為秦少莊的確有這個狂妄的資本。


    秦少莊和英國大使密談結束後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周洋替他送走大使,而他扶著頭靠在沙發上假寐一會。他是在跟時間比賽,根本就沒有心思再想其他,可偏偏就有人在他心裏紮了一針。


    周洋迴到秦少莊的套房時就看見他已經換上了軍服。連英國大使都見了,周洋想,秦少莊也不必再隱瞞什麽了。正當他以為要準備去攤牌時,結果他卻說,「去燕京大學。」周洋聞言一愣,隨後瞭然去備車。


    送走秦家小姐後,秦少莊就紮進了工作裏。暗地裏接見英法美俄的大使以及老督軍在舊都裏的人脈。自從當局的「太子派」人員從德意誌迴來後,北平裏的各方要員都嗅到要變天了氣息,各方明麵或暗地裏紛紛屯兵天津周邊。直係、皖係舊都聯手,滇係、晉係謀定而動,連街頭裏小販都笑稱,這是要唱完「挾天子」又要唱「登壇授禪」。


    離開奉天的時候,他父親交代——北平是趟渾水,是深是淺得趟過才明白。「隻一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直係、皖係、晉係包括滇係都是明麵的,那暗麵的是誰?


    ——怕是紫禁城裏的那一位了。


    車子還沒駛進燕大就看到了傅家的車從街上開過,停在一家花店門前。再見傅越桐時他穿著脫下長衫換上西裝,周洋評價四個字——眼前一亮。


    的確。西裝革履的他顯得精神且幹練,再加上他一臉笑容,連眉宇間也笑意盎然。這麽精神抖擻的傅越桐他還是第一次見。他捧著一束紅玫瑰從花店出來,轉身上車開到了胡同口。秦少莊一路跟著他,看著開門的人是孟婉君才鬆了一口氣。


    孟婉君接過他手上的玫瑰,傅越桐微笑著把頭抬了起來,閉上眼睛。孟婉君嬌嗔地捶了一下肩膀,然後吻上他的側臉。胡同裏的巷子是狹長的,架立在兩旁的路燈仿佛是舞台上的聚光燈,他們兩人在空蕩而又狹長的胡同巷裏演起了纏綿,而觀眾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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