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融摸不著頭腦,在她所知的劇中,武穆遺書該是被歐陽鋒完完整整地交與了完顏洪烈,就此才迴了白駝山,然而這短短的幾天以來,已有多事出乎她的所知,譬如完顏洪烈受皇命前往建州巡視災情,安撫流民,並不在這府中,又如呱呱並不是個尋常的,劇中不屑提及的女孩子,而是其他文學之中多有提及的五毒教主,又譬如《武穆遺書》隻被歐陽鋒帶迴來半部殘卷,而這《武穆遺書》被撕成兩半,聽歐陽克的話中意味,似乎也將與呱呱有關。亦或是,與“五聖教”相關?


    她並不明清的勢力兀然加入了這一場天下博弈的豪賭。五毒教,呱呱,他們隸屬於哪一方陣營?宋?金?亦或是蒙古人所創建的元?凡是如此牌局,必然以這世上最為重要之物——人命為注。而白駝山的勢力,在江湖之上自然是冠位,然而若放到這朝堂之上,她還不知算是怎樣的位置。天下之爭,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所幸著如今她在意的歐陽克將要離開金廷,而呱呱,這她疼愛、照顧,視若親妹的小女孩,她和她的五毒教,又隸屬於何地呢?《武穆遺書》被撕成兩半,聽歐陽克的意思,就算不是與呱呱直接相關,也一定與五毒教關係密切。五毒教,五毒教,是宋?是元?呱呱似乎是真心一片的,這孩子還不甚懂事,黎融知道自己對呱呱的信任並沒有可以立足的確鑿理由,然而女性對於女性的直覺往往是異常敏銳又準確的。她相信呱呱,可呱呱在五毒教中的權威幾何?她管不管得服她教中的人呢?這稚氣不脫的小姑娘,連為人處世的基本法則也不清楚,又怎叫她管理偌大的教派呢?也或許她是個“傀儡皇帝”,而今她五毒教中已給人篡了權,整個地投了與他們敵對的陣營?


    這種種的思慮仿佛糾纏錯雜的絲線,織成了一張偌大的網,把黎融整個地裹進去,掙紮無用,於是隻能暫時放棄理清這一團亂麻,專心注意此時局麵。正見呱呱盯著歐陽克手中那半策書卷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皺眉道:“小叔叔,我沒見過這書,但我見過這個阿翁,”說著轉頭看向歐陽鋒,見歐陽鋒神色猶不祥和,便又轉迴了臉,仍向歐陽克道,“我那時經過湘西時候,正見了這個阿翁同……同念慈姐姐的什麽,嗯,康哥的,他們一道,還帶著幾個我沒在這裏見到的人,在客店裏頭。那幾個人被下了癲蠱,狀若癡呆,但他倆並沒中蠱。當時夜裏,我躲在暗處,並沒人發現我,我便想看看他們要如何解蠱,怎知他們竟不管這幾人,自己走了,他們離去後,我覺得這幾個中蠱的人好可憐,便過去為他們解了蠱。蠱毒雖解,傷不可逆,我便在這些人還沒清醒時悄悄跑了。”小丫頭說的煞有介事,雖說語言幼稚,卻實在挑不出來那言語邏輯之中有什麽漏洞,黎融下意識地相信她,轉而滿臉期許地望向歐陽克,歐陽克將這話咀嚼一番,麵色便柔緩了許多,但還是又問了一句:“那呱呱為何會來這中都城呢?”


    呱呱一聽,挑挑眉毛,噗嗤笑道:“反正我出來,也不知要去哪兒,聽他們說是來自中都,我想著中都也許好玩,便過來啦。”


    這種理由一麵是毫無依據的,一麵又是不容置喙,是最了當不過,幹脆不過的說法,歐陽克暫且點點頭,不再發問。下一刻,便聽得雄渾蒼勁之聲,不看也可知是歐陽鋒開口了:“小丫頭,你方才使得那一招,可是你教中的‘百足幻步’?”


    呱呱向歐陽鋒走過去,那極清澈的眼定定看著歐陽鋒的眼,他們的年紀幾乎隔開了半個世紀。過分的稚氣和異常的老辣在此刻仿佛渾然一體,小丫頭突然又笑了,笑聲清脆仿佛春雨落在方才發芽的嫩葉上,她搖搖頭,並不是要否認:“我也不知道呀,大家教了我好多,但我隻會這一招。”


    歐陽鋒果然還是視武學高於一切。黎融哭笑不得地看著,覺得心中異常疲憊,和對這丫頭的愛憐混在一起,成了一種難以道明的心緒。從來習武之人,無論武學是否精妙,誰不知道麵對敵手時自然得隱藏實力?就連黃蓉對歐陽克時候也……怎麽又想起了黃蓉?她懊惱地抓抓腦袋,年輕的姑娘當然不知道這是一種悲哀的預兆。


    “隻此一招,業已入化境了!”歐陽鋒這一時轉怒為喜,也不忌呱呱將他一條小蛇奪去之嫌,雙眼大張,裏頭仿佛因奮然而湧出了光,向呱呱道,“這一式,比我白駝山的‘瞬息千裏’竟也不差!小丫頭,你這小小年紀,怎能練至如此境地?莫不是真有天地造化襄助?”說著,便伸手要來拉呱呱,黎融一見,哪裏知道這武癡要對這傻丫頭幹什麽?便也不顧其他許多的,喊了一聲“呱呱”,小丫頭向她跑過來了,她明知道自己對於歐陽鋒而言不過是螻蟻,還是下意識地將呱呱護在了身後——母性的愛。


    不過在這一番動作之間,倏然有個小小的物件兒,從她衣襟之間掉落地上,一聲悶悶的響。這一時,每個人的動作都停滯下來,一應凝集成對逝者的敬重,掉落的是歐陽克贈她的綠檀木梳子,也是從前他那名義上的父親贈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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