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麽樣的感情,又該被稱為什麽,他是不明白也無法探知的。歐陽克心中最確鑿的情感恰是恐懼和疑慮,在她如此溫柔地對待自己時,他仍在疑慮,並不純粹是因為黃蓉昔日的計謀在他心中紮根,從小他就是這樣矛盾的人。一麵瘋狂渴望著愛和認同,一麵又會覺得某個人,無論是誰的愛大都是無法依靠,是虛無的,誠然在這一點上,這位縱橫武林的西毒傳人是個懦夫。難怪黃蓉會那樣罵他,他為什麽會憤怒,是因為被戳中了那陰翳的,不容示人的地方,惟一的是,他的確不曾因身為白駝山少主而沾沾自喜,那是他平生罪孽的起因,如果人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如果可以,他還會不會選擇讓白駝山中的,為人不容的叔嫂成為自己的父母呢?


    即使黎融曾對他說過要他心安理得,但全然安心是不可能的,大概一輩子也不可能。歐陽克是個有些極端的人,不喜歡也就罷了,一旦喜歡,一旦喜歡!一輩子會賠上的,但恐懼與這愛意共存,如同黑夜依存於白晝存在,會不會變心?會不會離開?會不會隻是一時之樂?被幸福所傷是這世上最恐怖的劇痛,一個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人,被迎進了一間有著炭火和熱茶的溫暖的小屋,隨後再次被拋入屋外的寒風之中,大抵還不如從來就沒有感受過何謂溫暖吧?每每看著黎融,看著她忙裏忙外,身影瘦瘦的,小小的,滿是這人世間最慷慨賦予的活力和快樂,他的自卑便油然而生,進而更加覺得這幸福是這樣的仿如虛幻,幾曾何時,賦予他痛苦的黃蓉也是這副模樣,她們不同,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歐陽克還是歐陽克,會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即便是不同的人,也會有相同的行為?


    說到底,還是因為年幼時的經曆,他是無法信任“人類”這種身為自己同胞的生物的。


    不希望,不可以讓她離開,如果沒有愛,感激總可以吧?隻要她在身邊就夠了。歐陽克迷迷糊糊的,卻在潛意識裏異常清晰地讀到了自己那隱秘的心思,這傷或許有些故意去受的意思,也就是說,或許他可以躲開,但沒有。這是很卑鄙的,至少是在他自己看來,無論對於黎融是什麽樣的效果,至少身體上的傷痛是對於他自己內心的安慰,他會更有信心,相信黎融不會離開。身上是冷的疼的,心裏卻是暖的,這冰火相融的快樂激蕩著,在頭腦和身體之中馳騁,他顫抖起來。


    他想到在荒島上黃蓉看著他蔑視的眼神,像蔑視一隻渾身汙泥爛瘡,卻對著人類搖尾乞憐,妄想得到一點關愛的流浪狗。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也沒有關係。


    她不是黃蓉,她是說了會愛著自己,保護自己的小姑娘,是黎融,是融融。


    夢幻持續的時間很長,歐陽克被拋在過往的夢中無法脫身。黎融為他清洗了傷口,沒敢再同他說話,但再次看他時,才見他雙眼微闔,血色更加褪盡了,儼然是生生疼昏了過去,她這才趕到了原本的情感猛烈地迴歸,撞在她這具瘦小的身體上,撞出了淚,臉上又暖又癢,她才知道是自己流下淚來了。穆念慈拍著她的手,安慰著什麽,她沒聽見。


    趙王府的醫官在此時方才姍姍來遲,黎融在見到那同樣年老的的鶴發的醫者時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並非她所認識所辜負的那位老郎中,隨後理智很快地恢複了。


    黎融沒再多說,看著醫官去檢查了一番歐陽克身上的傷處,徑直迴身來,找了一隻小瓶子,便打開塞子,要將瓶中的藥粉往傷口上撒。黎融一下子跳了起來:“不縫合麽?”


    “縫合?”那醫官的表情是聽到了一種不曾聽聞的新鮮詞匯的驚訝,因年老而下垂的眼睛瞪得老大,有一種滑稽搞笑漫畫的意味。黎融笑了一下,放棄溝通了。


    黎融兩步上前,將醫官手中的小瓶子拿來,瓶身上寫的是“蛙”字,不必多想了,樹蛙粉,果然不能信任,就算是情感上也不允許她將自己最在乎的這個人交由連理智的一部分都無法信任的人。她歎了口氣:“勞煩您了,我自己來吧。勞您把這蛙粉和棉紗留下。”


    “小黎,他畢竟是此處醫官……”穆念慈上前一步,似乎年紀與醫術成了正比,在她眼中,這年長的醫官如何也應該比這與她自己年歲相仿的女孩子醫術高些。


    “念慈,我是愛他的,”黎融隻覺得無奈,時代的差距正是如此不可磨滅,時間給人類帶來的影像亦是如此難以名狀,你擁有的是這世上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知識時,就要經受世人對你產生的種種誤解,產生的隻能是無奈了。她聽到穆念慈答說“這我知道”,但那麵色的意思還是疑慮,還是不肯放棄自己的想法,黎融感到下腹湧上一股無名之火,這樣一根筋的人!但穆念慈對她那樣好,她把火壓下了,扯出了似怒似哀的笑容,“我會做對他不利的事情麽?”


    穆念慈終於放棄了執拗,醫官自然更加樂於事不關己,畢竟這傷的深,若醫不好豈不是他自己的罪過?如今不比他承擔,自然感激還來不及,便將那樹蛙粉、金瘡藥和棉紗一類的都留在了桌上,自己一徑離去了。


    黎融籲出一口氣,重新審視自己現在可用的器具。棉紗,金瘡藥,她讓穆念慈幫忙向侍女要了縫衣針和絲線,是要用縫衣針,她用來刺穴的銀針可不能做縫合針,越細越好,無論針還是線,穆念慈也將她的原意如此轉達給了侍女。侍女知道這是大人物,情況緊急,並不敢怠慢,尚不足一盞茶的時間便將東西備齊了給她送來,的確是細,但並難不倒她。絲線和針都用烈酒浸過了,傷口已在這空檔裏先用樹蛙粉撒過,止血的效果並不理想,她洗過了手,穿上針線,來到歐陽克身邊。


    抿起嘴唇,一場小小的手術,身邊的助手隻有對於醫學毫無概念的故事裏的人物穆念慈。她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展示自己學到的技巧,麵對這自己所喜歡的人,所愛的人,他安安靜靜的,像一隻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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