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崔績印象中,自己這個堂妹十分難得地給自己好臉色的時候。


    絕大部分時間,這個堂妹見了自己,都是一副不假辭色,恨不得撲上來把自己暴揍一頓的樣子。


    崔青卿掃了他一眼,將桌上的果盆往崔績那邊推了推。


    “吃吧,味道還不錯。”


    崔績看了一眼,這季節,也隻有南邊才能吃上果子。


    看起來這所曲苑背後是有靠山的,不知道是不是孟氏商行。


    “是長公主的產業,不過由公主府的人代為管理。”


    裴孟春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出言為崔績解惑。


    “原來如此。”


    崔績微微一笑,拿起一個果子放在手裏,卻沒有吃。


    “難怪能在這季節吃上果子,京城的土才剛剛消融。”


    “除了長公主,恐怕也沒有哪家能有這般大的手筆了。”


    一樓大堂突然喝彩聲一片,透過二樓雅間朝下看,原來是絲桐客登場了。


    裴孟春看了眼其餘人。


    “崔績,我們去外間說話,免得掃了閨秀們的雅興。”


    “好。”


    崔績知道,其餘人都不過是障眼法,自己與裴孟春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外間沒有服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裴孟春提前安排好,讓他們離開。


    兩人在外間站定,裴孟春率先開了口。


    “不必擔心,安士晉在我爹剛登上相位的時候,就已經是裴黨了。”


    崔績點頭。


    “難怪。”


    安士晉一直是朝中不起眼的小透明,自己也未曾過多關注。


    如今想來,以安氏如今的地位,豈能一直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情況下,還能保得住官職。


    安士晉未必沒有往上爬一爬的心思,隻是現在緊著他妹妹的病。


    等他妹妹一走,恐怕才會真正發力,如今不過是先把位置給占著罷了。


    “你找我,是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嗎?”


    崔績心頭一酸。


    不是問自己有沒有消息要透露給裴家,而是問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難處。


    對於孤身無緣的自己而言,這話實在是心暖。


    “我昨日與北戎人見了一麵,就是那些與我父親勾結的北戎學子。”


    “他們說宸妃與韓長祚意圖重演壬午之變,韓長祚已經前往北戎聯絡諸部。”


    “若是任由此事發展下去,隻怕大晉會引來滅頂之災。”


    “孟春,此事必須讓裴相知道。”


    裴孟春垂下眸子,想了想。


    韓長祚前往北境的事,還是暫且不要透露給崔績為好。


    以防萬一。


    要是崔績在最後一步倒戈,他們這些人,全都玩完。


    “好,我會告訴我爹,多謝提醒。”


    崔績張了張嘴。


    他發現裴孟春對於自己這個重要消息的態度似乎並不是那麽重視。


    難道裴家也有意謀逆?


    不,不會。


    裴文運不是這樣的人。


    還是宸妃早已與裴文運有了密謀,要推韓長祚上位?


    不可能!


    無論是廟堂還是民間,都不會容忍一個異族皇子成為天子。


    崔績心中數個念頭變化不定。


    最終,一個在他看來最不可能的想法冒了出來。


    假消息。


    或許是宸妃授意,又或許是與韓長祚結親後,長公主偏向了裴家,所以幫著他們演了這一出戲。


    崔績壓低了聲音。


    “韓長祚前往北戎的事,你們知道。”


    裴孟春有些訝異,繼而對崔績有了些欽佩。


    崔氏精心教育出來的下一任家主,果然有點東西。


    他什麽都沒透露,竟然就能推斷得八九不離十。


    裴孟春依然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他想看看崔績能猜到什麽地步。


    “賣給京城的北戎人假消息,引他們上鉤。”


    “或許韓長祚是真的前往北戎聯絡諸部,但是卻是因其他事。”


    崔績陷入沉思,在房中踱步。


    不知來迴走了幾圈,他停了下來,猛地湊近裴孟春。


    “韓長祚想吞並北戎!”


    這次,裴孟春是真的對崔績刮目相看。


    他竟然真的能推斷出來。


    崔績長出一口氣。


    雖然裴孟春沒說話,但自己已經從他臉上的表情知道了真相。


    他猜中了。


    “不行,現在立刻讓韓長祚迴來。”


    崔績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急切。


    “你們這是放虎歸山!”


    “韓長祚身上流著北戎的血脈,他才是那個真正導致大晉滅國之人!”


    裴孟春看著崔績。


    “你知道了什麽?”


    裴孟春記得,當日韓長祚的表現可一點都不像是作假。


    不錯,他這些年的確靠著裝傻充愣,瞞過了所有人,但真能做到再騙一次?


    什麽叫……真正導致大晉滅國的人?


    崔鄂連韓長祚都買通了?!


    崔績緩緩搖頭。


    “我……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裴家滅了,一個都沒活著。高源景他,最終登上了帝位。”


    “我父親的謀逆之計成功了。”


    “我替代裴相,最後封了相位。”


    “可京城以北,全都落入了北戎手中。”


    “韓長祚殺了如今的北戎單於,統一了如今北戎分散的諸部,成為新的單於。”


    想起前世的韓長祚,崔績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他是真正為了戰爭而生的。”


    “所到之處,無往不利,沒有哪一場仗是輸的。”


    “我們都沒看清他的真麵目。”


    “他能蟄伏這麽多年,在人前裝傻裝了這麽多年,難道你們對他還有信任?”


    “就不怕他去了北戎後,立刻統一了北戎,劍指大晉?”


    “當年他在宮中過得可不算如意,宸妃縱然位列四妃之上,也是處處被欺負。”


    “這些年受的苦和恨,他真的能忘嗎?”


    “你們……你們當真一點都不防著他?!”


    裴孟春看著激動的崔績,也陷入了沉思。


    崔績看起來,並不像是在說假話。


    他可能,真的做了這麽個夢,甚至還將夢中所發生的事,當成了真的。


    他的反應太過真實了。


    “那你覺得,我們現在應當立刻就將韓長祚叫迴來?”


    “對!”


    崔績說得斬釘截鐵。


    “立刻將他召迴,等他一迴京,就秘密處死。”


    唯有韓長祚死了,北戎才會繼續像現在這樣,依然是一盤散沙。


    沒有凝聚起人心的北戎,至多隻能在大晉的北境造成小規模的騷亂,並不會釀成大禍。


    可一旦聚集起來,有了共同的目標。


    那才是對大晉最大的打擊。


    裴孟春點點頭。


    “你的建議,我會和我爹說。”


    “不過此事,聖上和皇後娘娘也都清楚,韓長祚手中有聖上的秘旨。”


    崔績一愣。


    他已經發現現在發生的事,已經和自己前世有了極大的不同。


    譬如更早之前的,自己尚未來到京城,就發生的濮陽伯府的“芝蘭香”。


    此後,孟慶榮被囚禁,孟靈玉嫁給了濮陽伯府。


    再到高源景被父親所殺。


    是哪裏出了差錯?


    韓長祚,他真的會和自己的前世不同?


    崔績對此抱有極大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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