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瞳女子神色微動,沒有再言。見她深思的樣子,刀疤女漸漸有些不耐。她湊到異瞳女子耳旁,小聲道:“大當家,我不管什麽顧璘不顧璘,清官不清官的。反正我看中這個婆娘了。”


    “不許放她走!”


    沈錦程挺直了背脊,迎上那人如針紮般打量的目光,她硬著頭皮擺出一副名士的姿態。


    她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微微仰起頭,聲音清晰而堅定,“我若為官,一定會以顧大人為榜樣,以民為本,以民為天。”


    聽見顧璘的名號,一旁外圍的小土匪都有些鬆動,一時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半晌,那人發聲道:“你走吧。”


    她聲音中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分,再遠我們都要來取你狗命。”


    沈錦程環顧四周,發現眾人看她的目光已不再似初見時那般兇狠。她向前邁了幾步,竟也無人追趕。見狀,她轉身向著那群匪徒抱拳作揖,言道:“多謝諸位高抬貴手。”


    眾人皆沉默不語,唯有那二當家,目光如炬,熾熱得仿佛要將她吞噬。


    轉身後,沈錦程使出渾身解數,步伐如飛,拚命向官道奔去。沒多久,她便看到了前方的馬路,還有那用靛藍色油布紮成的涼棚,心中這才稍稍安定。


    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繼續向前疾馳,但腳下突然一滑,身體失去了平衡。沈錦程從後山滾落下來,一路翻滾著滑下山坡,最後掉進了馬路溝裏。幸運的是,溝裏有些幹枯的毛草,起到了一定的緩衝作用,所以她摔得並不疼。


    沈錦程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她艱難地抬起頭,往聲源處看去,隻見後邊有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隊伍中有馬拉的板車,還有騎馬的兵卒,正朝她的方向行進。


    來了!來了!這就是押送賑災糧食的隊伍。


    沈錦程額頭冒出一排細密的汗珠,那會她還在暗自思忖著是否要出賣這群匪徒。因為她們搶走的糧食越多,災民能吃到的就越少,而落草為寇的災民也會更多,這無疑是一個惡性循環。


    但眼看著身後的隊伍如長龍一般,沈錦程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土匪們即將衝下來行兇,此時刀劍無眼,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誤傷,實在不劃算。


    沈錦程從溝壑中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向涼棚衝去,緊緊拉住王力的手就跑。


    “王姐姐,快走!”


    “車夫呢?快走!快走!”


    兩人不明所以,被沈錦程拉著一路狂奔。車夫剛剛給馬套上車軛,沈錦程就從車廂裏甩出一鞭子,催促道:“快點走!”


    受到鞭策的馬兒撒腿就跑,車夫膽戰心驚地努力維持著馬車的平衡,心中納悶這是怎麽了。四輪馬車在官道上橫衝直撞,狂風從車廂的縫隙中灌進來,將馬車簾吹得四處翻飛。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她們身後傳來震天的爆破聲,驚起無數鳥雀。


    沈錦程將頭探出車窗向後望去,隻見山林中冒出滾滾濃煙。她意識到,那幫土匪成功了!她們成功地將官道炸毀了!


    王力凝視著臉色蒼白的沈錦程,心中生起一絲疑慮,她伸出手,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關切地問道:“妹子,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沈錦程緊閉雙眼,似乎不願多做解釋。王力無奈地長歎一口氣:“剛才的隊伍,看起來像是官府的人馬。想必是其他州府押送糧草或物資前往建德的隊伍。”


    “由於之前糧船遭劫,現在押糧已經增派了兵力。沒想到即便如此,這些匪人還是能夠得手!”


    聽到王力已然洞悉一切,沈錦程也不再隱瞞:“我剛才那般發瘋地讓你們逃跑,是因為我在後山聽到了歹人的密謀。”


    “我遠遠地看到,那為首的歹人長著一對異瞳,你可曾聽說過她們的來曆?”


    王力思索片刻,幽幽長歎一聲:“原來如此。竟是她們啊。”


    沈錦程急忙追問:“這幫歹人很有名嗎?”


    王力解釋道:“那異瞳女子的眼珠一黑一綠,她是赫赫有名的海盜,綽號‘毒眼’。”


    “浙江地區常年遭受倭寇和海盜的侵擾,後來總督大人任用抗倭名將祁隆陽為總兵,集合了全浙江的力量,抗倭剿匪。短短幾年間,將這些人盡數剿滅,使他們無法再為非作歹。”


    “誰能想到,才平靜了沒幾年,這些人又死灰複燃了。”


    此時,天空中烏雲密布,遠處是濃的化不開的硝煙,被驚起的鳥雀憤聲大叫,似乎也在為這不幸的遭遇而哀歎。沈錦程的神情愈發凝重,她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正籠罩著這片土地。


    沈錦程重複一遍那個字眼,“毒眼?”


    她追問道:“王姐姐,你還知道更多她們的情報嗎?”


    王力點頭,“當然,前幾年這些人整個浙江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獨眼年紀雖小,但是可當了一輩子的海盜了。那些盜賊狠辣,經常上岸搶人,不管女的男的,搶去通通有妙用。那獨眼的父親,便是以前老海盜搶迴去的一個大家公子,聽聞那公子美若天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最冰清玉潔的閨閣男兒。老海盜十分寵愛,最後還用他生了個孩子,就算有了後代那大家公子還是鬱鬱寡歡,在毒眼很小時候就得病死了。”


    “毒眼最後由她娘撫養長大,也順其自然地繼承了她娘的衣缽。”


    “這人狠辣無比,還在吃奶的時候她娘就已經開始教她殺人了。”


    聞言,沈錦程想起那道陰狠的目光打在她身上時的感覺,就像一條冰冷的蟒蛇在自己身上纏繞。


    冰冷,窒息,還有無邊的恐懼。


    沈錦程有些想不懂她為什麽放自己走,難道真的是因為顧璘的大名嗎?


    這種狠辣角色一定不會因為這種原因放過自己,難道是她想收買剛收編的“良民”的心?


    一定是這樣。


    沈錦程突然有些唏噓,原來今日靠的是那些落草的百姓苟住的性命。


    好不容易花了大價錢將這些賊寇平下,官府的人又開始作妖。搜刮民脂民膏,胡作非為,搞得民怨沸天。現在這些匪徒壯大成這樣跟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全都脫不了幹係。


    張安仁麵對形勢如此嚴峻的浙江,她單槍匹馬又該怎樣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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