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深夜,但是張府燈火通明。除了主人,其她人也在不安地等待。


    張令張和眉頭深鎖,歎息一聲長過一聲。她們已經知道自家小姐今日大鬧總督衙門的事,本就不好的名聲,現在更雪上加霜。


    張安仁以前大罵權臣入獄,被皇上批了個“狂生”,現在在悔改期間還鬧出這樣的事,小姐到底還要仕途不要?


    夜風悠悠,兩人在院中對坐,對視一眼,皆無奈苦笑。


    張令為人冷峻,不苟言笑,此刻也忍不住開口抱怨,


    “那個小小的沈錦程有這麽重要嗎?”


    “小姐為何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張和無奈解釋,


    “你一走幾個月不知詳情。”


    “小姐收那沈錦程做了入室弟子,上元銀礦的事就是她的主意。”


    “哼哼……”張和話鋒一轉,語調陰陽怪氣,有幾分拈酸吃醋的意味,


    “小姐與那沈錦程相見恨晚,惺惺相惜。雖然短短幾個月,小姐待她可是比你我的情分都深呢!”


    張令常在外行走,與沈錦程見的不多,聽完張和的話她眉頭緊皺,


    “再是師生情誼,小姐這般也是失了分寸。”


    “丟了臉麵。”


    張和困意連連,捂嘴打了個哈欠,


    “小姐的事哪容的我們置喙,你看她做事可會和我們商量?”


    “現在一出來更是天高黃帝遠,大人管不著她,老師也管不著。可不就是隨心所欲?”


    “要我說呀,收那個沈錦程當學生也挺荒唐的。”


    張和似乎想到了極好笑的事,突然就不困了,她扯上張令的衣袖,


    “你可知。”


    “那沈錦程以前是個贅媳!”


    聽見這話,張令一向冷淡持重的臉龐一時做不好表情管理,表情古怪到滑稽,


    “什麽?”


    “贅媳?”


    張和將食指放在嘴邊“噓”了幾聲,“可別讓人聽見。”


    “小姐會生氣的。”


    張令拂袖起身,


    “荒唐!小姐怎麽會和這種人扯上關係!”


    “她不是一向最討厭骨頭軟的人嗎?”


    張令擺手,一臉無奈,


    “誰知道呢!”


    “誰知道那人是會什麽巫術。”


    想到主子身邊發生了這麽多異常的事,如果還造成了不可挽迴的後果,


    張令氣急,一拳捶上了張和身邊的小幾,那力氣大到將茶盞都震起來幾毫。


    她語氣憤怒,一時表情都有些猙獰,


    “張和,你這個該死的怎麽不早告訴我!”


    小幾上滴滴答答的茶水流了一地,


    滴到了張和的錦鞋上,將青色緞麵的料子浸黃了些。


    動了動濡濕的腳趾,張和秀麗又可愛的臉蛋瞬間陰沉,


    她一掌拍到桌案怒罵,


    “張令!少他爹跟我耍威風。”


    “我是小姐的奴才,可不是你的。”


    “我他爹今天跟你說這麽多都算顧了我們的情分,你還問我為什麽不早說?”


    “你怎麽不怪你自己是個聾子啞巴呢!”


    張令無話可說,她是主母撥給小姐的人,說白了就是眼線,自然不如從小侍奉小姐長大的張和知道的多。


    見硬的不成,張令苦口爺心道:“咱們都為了小姐好。”


    “這種荒唐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如果由我稟報主母,小姐如今也不至於犯如此大錯。”


    兩人還要爭執時,一陣報喜聲傳來,


    “沈小姐迴來啦!”


    “沈小姐迴來啦!”


    張令張和二人相視一眼,往前邊走去。


    到前院時,隻見門房領著一個錦衣娘子站在院子中央。


    看見張令,門房跌不忙地報喜:


    “管家大人,沈娘子迴來了!”


    張令狐疑地掃視著沈錦程,雖然失蹤好幾天,但她看著氣色極佳,穿戴也華麗貴氣,根本不像吃了苦頭。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張和也發現了異常,怎麽自己小姐憔悴成那樣,這當事人還過的好好的?


    見兩人盯著她的衣服看,沈錦程開口辯解,


    “那歹人知道老師出手後,心生畏懼。”


    “臨走前強迫喂我好酒好肉,還非要我穿這衣裳,想讓老師饒了她。”


    她繼而冷笑道:“真是想得美。”


    倒也解釋的通。張令點頭,


    “走吧,與我去見大人。”


    “是。”


    ……


    沈錦程到時,張安仁正在書房枯坐。


    她一副憔悴不堪的潦草模樣,衣衫淩亂,眼下烏青,好像連著幾天都沒睡覺。


    推動門扉的聲音驚擾到裏邊打坐的人。


    張安仁將目光投來,見到來人,一瞬連唿吸都忘了。


    那些焚燒著她理智的怒火和後悔就像戴在犯人身上的千金枷鎖,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


    這一眼,她刑滿釋放。


    張安仁慢慢唿了一口氣,像往常一樣微笑,


    “你迴來了。”


    “迴來就好。”


    張安仁從來沒懼怕過死亡,但是此刻居然如此憂慮另一個人的性命。


    這幾日她不斷譴責自己,她錯了,不該把無辜的人卷入自己的世界。她這樣的人,幹這樣莽撞的事,不知道哪日就成了路邊一捧黃土。


    權力的爭奪很可怕,入目全是鮮血和不堪,


    沈錦程還那麽小,她並不清楚自己的選擇。


    她的初心隻是想考個功名衣食無憂,不應該把她卷入黨爭之中。


    張安仁看著還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但是沈錦程知道她並不好過。


    她瘦了許多,本來就是清冷的骨相,現在線條更加鋒利,看著遙遠又不近人情。好像隨時都要乘風歸去。


    沈錦程不知道張安仁為她做了什麽,但是她很明白她現在的艱難處境。一定是魚死網破了吧?


    心裏有些酸楚,她慢慢靠近蹲在了張安仁腳下,


    “老師,對不起。”


    “讓你擔心了。”


    聞著身邊焚香的味道,沈錦程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有一些潤物細無聲的喜悅在她心中悄無聲息地蔓延鋪開。


    不是她一廂情願,她對張安仁也是很重要的人。


    她們的羈絆,肉眼可見的強大。


    張安仁摸上眼前人的頭頂,聲音疲憊,


    “這次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卷到這種事情中。”


    “你隻是個還沒有行冠禮的少年而已。”


    她對眼前人負起了長輩對晚輩愛護的責任,就像曾經顧璘對她那樣。但經過這次,張安仁發現自己做的很差。


    作為一個老師,她根本不及格。


    她太遲鈍,也想的太少,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沒有權力來護住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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