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魚撐著自己剛買半年的新船,停靠在木子橋邊的碼頭,衝著西邊一間“框框當當”不停作響的大房子喊:“小粟子,來接魚了。”


    “誒!來了。”一個年紀大約有十五六歲,長著一雙大眼睛、細密眉毛的少年跑了出來:“五魚叔,今天收獲怎麽樣?”


    王五魚將船上的幾個魚簍拎上岸,邊幹活邊說道,“還行。今天在合均口下網撈了一大群魚。”


    他停下來,搓了搓凍得有些發麻的雙手,“今天,我還在那邊聽了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聽世子說過嗎?”


    “什麽事啊?”小粟子一邊檢查簍裏的魚,一邊隨口應道。


    “今天我聽毛西聚的人說,順陽要成一位王爺的封地了。”


    “封就封唄,反正不關咱小民的事……”小粟子手一抖,“什麽?順陽成為王爺的封地?順陽郡?那……那咱世子怎麽辦?”


    “可不是!這南鄉丹陰亭可是鄭將軍的封邑啊。皇帝怎麽能說改就改呢?”王五魚急得很,“這幾年,多虧世子在,咱這百十裏鄉民都過上了舒服日子。這皇帝說改就改,世子走了,咱們怎麽辦啊?”


    “你家王謙不是虎衛營的第三什長嗎?讓他跟著世子好好幹,怎樣都行!”小粟子心不在焉的說。


    “我當然不擔心謙子。就是,唉!”王五魚歎了口氣,“世子若走了,誰家還會像世子這樣高價買我們這些漁夫的魚啊!”


    王五魚跺了跺腳,“才兩三年的時間,王五魚就置下了這樣一條新船啊。”


    “皇帝下了決定,誰也改不了。”小粟子低聲道。


    王五魚長籲短歎地撐船離開。


    小粟子緩了緩神,開始招唿人:“孫叔、王叔,今天的魚到了。”


    大房裏跑出來幾個中年男子,他們看向小粟子腳下的魚簍,“嗬,今天收獲不錯啊!”當頭的一人低頭查看,“小粟子,有看中的嗎?”


    “那條留給我吧!”小粟子指著他身前魚簍裏一條近一尺長的鯽魚道,“世子剛迴來,冬葉姐姐說,他想吃鯽魚湯,就用它做吧!”


    “好好。這條魚我給你放起來。”他拎起魚簍,往迴走去。


    小粟子呆呆的看著江麵,世子要離開了,那他呢?也要跟著走吧?可是,他家就在丹江的那一邊。要走,也就代表著他和家人距離更加遙遠了。


    突然,他感覺到一絲絲涼意。愕然抬頭,望見的是絲絲飄雪,“下雪了啊!”


    小粟子走迴那間大房。這的確是一間很大的房子,這一邊是一片火熱的場景,即使是在冬節,依然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將近二十個大大小小的人正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切菜的切菜,添火加柴的添火加柴,還有,煮湯的、炒菜的、燉肉的,忙亂而有序。


    “小粟子!別傻站著了。”一個年紀看上去大不了他幾歲的青年站到他身前,“未時四刻了,世子已經迴來了,等一會兒就要吃飯了。你的湯呢?”


    “我馬上開始做。”小粟子迴神,開始熟練地刮鱗、剖魚。


    就在他忙碌的時候。隻聽“當——”的一聲響後,南邊傳來一陣混亂的嗡鬧聲。然後,他們這裏也更加忙碌起來。


    剛才訓斥他的那個微胖青年不停發出新的指令:“快快,把咱們的大門關上,不要讓虎衛營的溜進來。”


    “放飯的窗口打開了,李嬸,你們準備放飯。”


    所謂的放飯窗口,就是這間“食堂”兩部分之間留有的八個小窗。每個小窗,都有他們這邊的人給另一邊的虎衛營衛士們盛飯。


    放飯窗口那邊人聲鼎沸,小粟子對這種噪聲早已免疫。他處理好那條魚,開始準備煮魚前的最後工作。


    今天下了雪,天又涼了些,佐料多一些茱萸吧!小粟子邊想邊熟練地生火,向鍋裏加油,將放了各種食材、佐料的鐵勺抖進油鍋,“嗤嗤——”的響起聲音,在他看來,這是世間最美好的音符。兩秒後,他將鍋裏的食物用勺子取出,倒在另一個灶台鍋裏那條處理好的魚身上,加水,生火添柴煮魚。


    此時,虎衛營上百名受訓的衛士排成八列,站在窗口前,等著盛飯。他們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最小的還不到十歲,可站在窗前,秩序井然。


    那一邊,是數以百計的木製桌椅。虎衛營的衛士們盛了飯,和自己相熟的夥伴聚在一塊開始吃飯。


    飯香味始終飄蕩在空氣中,小粟子聞了聞自己灶台上的魚香味,連忙端鍋下灶,“有些過火了。”他有些苦惱,小聲道,“想什麽呢?又走神。”


    他將魚湯倒進準備好的罐子裏,舒了一口氣,“蔡主事,湯好了。”


    那個一直忙活著下命令的青年,轉頭看了他一眼,“時間差不多了,你給世子送過去吧。”


    小粟子點點頭,將罐子和一些其他的食物放進食盒,走出食堂。


    這時,操場上已經有不少精力旺盛的衛士開始晚練。


    “這群牲口。”小粟子想著,虎衛營一天從早上練到晚上,除了上午、下午各有一個時辰的文化課外,一直在訓練。他有時候覺得,那些人真傻。


    後來,他也有聽到過衛士們在吃飯時說:那些庖丁真傻,一整天都不停地切菜。


    小粟子這才明白,其實他們誰都不傻。不過,在別人的眼裏,卻可能是傻的。


    他頂著依然在飄蕩的細粒小雪,走過木子橋,沿著河邊的大道,走進小院。


    一個年紀比他大了兩三歲、容貌姣好的小姑娘迎上來:“小粟子,飯做好了?”


    “冬葉姐姐,世子要的魚湯。”小粟子提著食盒道。


    “拿進去吧。”冬葉和幾年前相比變化很大,主要是少女這兩年長高了些,更顯出苗條婀娜的身材。


    “好。”小粟子小聲地迴了句,微紅著臉走進東餐廳。


    東餐廳的樣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樣。此時,鄭勝和幾人圍桌而坐,談論著什麽。


    小粟子提著食盒進來,眾人立刻扭頭看他。


    “小粟子來了。今天吃魚湯,對吧?”


    “粟大廚的魚湯誒,快端出來。”


    小粟子笑著把食盒放在餐桌上,開始端出一碟碟的食物。


    鄭勝坐在座位上,沉思著什麽。


    這兩年,鄭勝長了個頭,加之勤奮習武,身形看起來強健了很多。


    這時,一個老頭也走了進來:“都迴來了,還坐著幹什麽?去小廚房自己拿吃的去。”


    “是,步伯,我們這就去!”那幾人很害怕這位老人,紛紛溜出餐廳。


    “步伯。”鄭勝起身行禮。


    “怎麽樣?”步伯坐下來,“看你神色似乎有些憂慮。”


    鄭勝笑了笑:“今天在迴來的路上,聽到了一個消息,說順陽要封給一位王爺了。”


    小粟子手一顫,這消息世子都聽說了?看來是真的了。


    “是嗎?”步伯轉頭看向小粟子,“你也聽說了?”


    “聽五魚叔說了句。”小粟子低頭說。


    “看起來,有很多人都知道這消息了。”鄭勝皺了皺眉,若有所思。


    “今天是饅頭誒。”剛剛跑出去的人迴來了,他興奮地喊著,手裏端著一筐的白色食物,可不就是饅頭?


    後麵跟上來的幾個人也拿著各色食物。


    他們坐下來,眾人開始吃飯。


    小粟子也是其中的一員,可往日吃起來最香甜的白饅頭,他卻吃的如嚼麥糠。


    吃完飯,小粟子神色抑鬱的迴去了大廚房那邊。


    步伯拉鄭勝起身:“兩個多月沒有活動筋骨了,來來來,陪老夫練練。”


    其他幾人聽了這話,立刻飛快的逃離現場。


    鄭勝苦笑道:“步伯,又到冬天了,您最近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動手了。”


    步伯腳下不停,拉著鄭勝來到院子裏,隨即轉身一拳打來。


    鄭勝彎腰躲過,順勢橫肘反擊。


    步伯左手按住鄭勝襲來的手肘:“你聽說的順陽王是哪個?”說著話,他又是右手又是一拳直擊鄭勝的麵門。


    鄭勝退開躲避,“不知道。”


    步伯緊跟著鄭勝的步伐,左手搭在鄭勝的肩膀,“小粟子今天狀態不對,他在想要離開順陽的事吧?”


    鄭勝聳肩卸手,身形側移躲避,“應該是吧,今天鯽魚湯做的過了點。他做湯的時候肯定又走神了。”


    “你要小心了。”步伯猛然快速的出手,“家裏人如果都聽說了這件事,那證明謠傳已經傳遍整個順陽了。”


    鄭勝已經來不及再開口說話,他倉皇的雙手擋在臉前,抵住步伯毫不留情的暴拳。緊接著,馬上一個前撲,躲開步伯的飛踹。但步伯接下來的攻擊,鄭勝隻能一邊挨著,一邊再伺機逃脫步伯的攻擊範圍了。


    鄭勝哀歎,三年了,他也就這點進步——能抵擋步伯近十個迴合。


    鄭勝他們現在習武的標準是:能抵擋步伯的迴合數。


    天下著小雪,鄭勝躺著青石地麵上大口的喘著粗氣,感受著小雪花落在臉上的絲絲涼意。鄭勝鬱結的心情輕鬆不少。


    “起來吧!”步伯心情暢快,“再去藥浴,以免身上留下暗傷。”


    鄭勝“哎”了一聲,慢慢地爬起來,再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雪花氣息,望著漫天的飛雪。


    瑞雪兆豐年,可這場雪,這奇怪的謠言,預兆的,到底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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