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勝懷裏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也不是萬貫金錢,而是一個血肉模糊幹巴巴的老頭。就在剛才,他還在鄭氏身邊不停地強調著:我隻是一個車夫,一個老車夫啊。


    下一時刻,當齊二拿刀砍向鄭勝時,他擋在了鄭勝麵前,擋住了刀口!


    鄭勝抱著老車夫,成年和牛馬為伴,刑福乙身上很不好聞,有一股濃厚的異味,這個認識了兩天的老頭兒,為他擋住了致命的刀口。


    “你隻是一個車夫啊?為什麽呢?”


    “是啊,我隻是一個老車夫。所以,就是一個老車夫啊,”刑福乙生命的最後時刻,“我也隻能做到這些了……”


    鄭勝恐懼的看著老車夫笑著閉上了雙眼。鄭勝抱緊他,不管不顧齊二再次揮向他的砍刀,他腦海裏仍然迴響著,老車夫的話。


    “嗚——唿!”鄭勝閉著眼隻聽到了陣陣風聲。


    其他人則目睹了一根木棒從遠處飛來,打在齊二胸口,將他打飛出去!


    齊二飛倒丈外的地麵,他捂著發悶的胸口,忍住喉嚨間的腥血,看向走過來的大漢。


    吳雲祿搞定前麵,終於又來到後麵收拾殘局,他皺皺眉頭,看著緊緊懷抱一個老頭屍體的鄭勝:“我還是來遲了,怎麽成了這樣子?”


    鄭勝依然無動於衷。


    “你是誰?”齊二起身,兩個流民護在他身邊,“你不要多管閑事!”


    “你是齊二?齊麻子,齊麻子死了?”吳雲祿看向不遠處。


    這時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的三名流人從南邊過來,他們畏懼得看著吳雲祿,“齊二,蘇霸、何三他們都死了。被他殺了。”


    “穀子也死了。被那個孩子射死的。”


    齊二惡狠狠地看著他:“你想怎麽樣?”


    “你們退去吧!”吳雲祿盯著齊二。


    齊二評估了一下情況,摸不清楚這人的來曆,又看到鄭勝在默默地給弩機裝上箭矢,拉開弩弦。


    “我們走。”齊二冷靜下來,流人們帶上同伴的屍體,默默離開。


    齊二抱著齊麻子的屍體,冷冷的說:“你們逃不掉的,過了這裏,再往前走,還會有人來殺你們!”


    鄭勝端起弩機,齊二忙退了幾步,吳雲祿奪過弩機,“放他走吧。”


    “為什麽?”


    “再殺下去,這裏沒幾個人能活。”吳雲祿看著他,“你關心的人,一個都活不下去。”


    鄭勝臉色一僵,寒意遍體。他也想到了。


    吳雲祿護得住他,護不住在場的所有人,鄭尚母子、鄭整、冬葉、劉嗅兒、王鈞、宋持,還有邱夫子……


    真的不死不休,真的有死無生。


    “你還小,你長大了,以後可以自己去複仇!”吳雲祿冷冷的說。


    鄭尚點點頭。


    吳雲祿去查看其他人的情況。


    邱夫子臉色蒼白的走來,“竟是如此兇惡!”


    “我錯了,我忘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鄭勝抿嘴,“敵暗我明,敵強我弱。根本沒搞清楚敵人到底有多強大。死的人,都是我的錯。”


    老夫子歎了口氣,“是老夫的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是啊,是啊!”


    吳雲祿為每個人查看。鄭勝也默默地幫忙。


    這時,劉能從遠處跑過來,看了鄭勝一眼,給吳雲祿遞上藥箱。


    鄭整傷的很重,主要是失血過多。王鈞被人踹進路邊的草叢,腦袋磕在石頭上,沒出血,依然昏迷不醒,可能是腦震蕩了,鄭勝想。宋持是皮外傷。他先後兩次不顧性命的衝撞向齊麻子,以身體作為武器的人總應該得到敬畏。鄭尚沒事。韓夫人、冬葉、劉嗅兒沒事。萬茂受了輕傷,這位儒生被流民用長槍掃進路邊的草叢,手肘脫臼外加小肚子上被槍尖掃到,留下一道紅印,幸好沒有劃破肚皮。


    護衛四人,三人傷重,一人死亡。


    車夫五人,兩人逃跑,兩人死亡,一人輕傷。


    邱夫子沒事,鄭勝也沒事。


    鄭雲傷重。他胳膊、胸口、腿上和後背都有傷,劉能的藥箱也沒有太多的材料,吳雲祿隻能簡單的給他處理傷口。


    “沒辦法了。”吳雲祿道,“從這裏到析縣,還有七裏。你們幾個傷重的,好好躺著吧。”


    收攏馬匹,那匹被放血的馬活不成了。其他馬兒們雖然初期受了驚,但也沒有跑走。那兩名跑走的車夫又迴來了,鄭勝沒有怪罪他們,讓他們重新套好馬車,準備上路。


    不算鄭整、王鈞,四名重傷員就占據了兩輛馬車,劉嗅兒、冬葉分別上車照看他們。兩個車夫駕著馬車。


    其他人暫時擠在另外兩輛車上。


    鄭勝看著幾匹馬,“它們怎麽辦?”


    吳雲祿道:“暫時留在這裏吧。”


    萬茂被吳雲祿正好骨,已無大礙,他對鄭勝說:“世子,我騎馬先去析縣尋找外傷大夫吧。如此還能省些時間。”


    鄭勝點頭,“師兄一路小心。”


    萬茂騎馬先行。這隊馬車終於緩緩的再次出發。


    護衛、刑福乙等車夫們的屍體他們暫時顧不上了,隻能先留在忽虎穀。


    鄭勝沉默著,沉默。他知道自己錯了。


    尤其是在知道當年真相之後,鄭泯這個人手段狠辣,他對鄭尚母子狠,對他也狠。他還懷著僥幸的心態上路。


    他用紙和豆漿、炒菜作為籌碼去拉鄭氏一族要站在他這邊,鄭泯做什麽對他不利的事,都得考慮鄭垣的態度。結果,鄭泯一出手就掀翻了桌子。


    是啊,殺了他,鄭勝的這些籌碼就根本不存在了。


    這是他的第一個錯誤。


    第二個,他太低估了流民的能力,鄭勝自以為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換路、疾行、還有弩。


    但,他們被堵在忽虎穀這樣的險地,九死一生。


    馬車走的不快,因為傷員傷的很重。但畢竟離析縣已經很近,他們在下午申時終於到了析縣。此時,萬茂找好了住處、醫者,也報了官。這件事在析縣掀起不小的風波,流民劫道殺人!這消息迅速的傳播開!


    鄭勝依然沉默。


    鄭雲幾名傷重的情況依然不好,鄭整失血過多還在昏迷。萬茂帶人把刑福乙他們的屍身帶了迴來。


    這是頭一天的情況。鄭勝留在了析縣。順陽城就在均水下遊,離這裏很近。


    第二天,鄭勝沒有走。


    “你在悔恨?”邱夫子問。“你在想,如果把事情告訴鄭雄之,結果會怎樣?”


    “是。如果不是我顧忌太多,他們不會受傷,也不會死。”


    “但那樣,你可能離不開宛城了。”


    “是。伯父大概是不會放我走了。”


    “那你領悟了嗎?”


    “什麽?”


    “你現在還是一個孩子,即使做錯了什麽也沒人怪你,這件事你的決定並沒有錯。錯的是,我們錯估了流民的實力和敵人的決心。”


    “看到了嗎?孩子,我們的錯誤造成了別人的生死。這個錯誤,你要永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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