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交流後,楊培風方才得知村子名叫瀅水,約有七百戶,地處偏遠卻並不與世隔絕。


    老人即是前任村長,年近七旬,在當地頗有威望。


    今天是對方小孫兒的成婚日,中午剛擺過正宴,送走遠處的客人後,入夜時還有一席,都是自家人以及左鄰右舍。


    天色漸晚,四麵圍了磚牆的小院內,座無虛席。


    沾周旭的光,他落了個正中的座,靜等上菜。


    然後周旭就實在忍不了他,嘀嘀咕咕道:“人家大喜事,你擺著個臭臉?笑一笑唄。”


    “有嗎?”


    楊培風反問一句後,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我在想劍術。”


    周旭一怔,無可奈何。等主家前來敬酒時,他陪了一杯後,隻得對老人小聲解釋道:“我這朋友生性孤僻,人卻是極好的。勿怪。”


    老人恍然大悟,又轉身與楊培風虛舉一杯。


    仿佛在小舟上,楊培風已經說完了好幾天的話,這就愁眉不展起來。眾人倒也沒多想,隻覺得他喝酒忒爽快,就跟灌水似的。


    楊培風動了幾筷子後就呆坐不言,肉眼可見的拘束,以至於新郎、新娘露麵時,他都沒有察覺。


    周旭又碰了碰他胳膊,“你不會……觸景生情了吧?”


    這一下,楊培風直接迴神了,“鬼扯什麽!”


    周旭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私底下,這位迴龍觀主,其實是有那麽點愛聽些閑言碎語的。


    楊培風爭辯道:“我六七歲就沒爹沒娘的。老太爺在木奴豐很少說話,搭個小板凳,一坐就是一下午。”


    周旭挑眉道:“那你呢?”


    楊培風理所當然道:“搭個小板凳,一坐一整天啊。”


    這才是真的,人未老,心先衰。


    他要上學,也與弟弟妹妹玩。但不乏獨處的時候。在此之前的整整五年,他深居簡出,十天半個月都不見人,除了自言自語外更不說一句話。後麵口吃過很長一段時間,包括現在同陌生人講話時,也偶爾犯這毛病。


    就這情形,距離所謂的“鬱鬱而終”,不遠了。


    周旭悚懼。


    那個困擾他許久的疑問,終於在此時恍然大悟。


    周旭及時掐斷這個話題,眼神示意道:“新娘子,怎樣?”


    楊培風抬頭一瞧,便看見一名十六七歲,穿著大紅襖的少女,模樣甜美。


    “不好說。”


    周旭道:“貧道硬要你說呢?”


    楊培風輕哼道:“那我也不說。人家家事,與我何幹?”


    “所以你看出來了,對吧?”周旭壓低了嗓音。


    楊培風點點頭。


    這名女子,是妖!


    他已見怪不怪。大妖都直麵過一頭,何況小妖精一隻。


    “妖”這個物種不難理解,畜牲得了道行。


    鳥生雙翅翱翔九天,人有雙腿疾步如風,此乃大道自然。


    而妖物百年苦修化形的道果,就是擁有與人無異的肉體凡胎、三魂七魄。


    多少古籍記載的所謂“神仙”,未必都是“人”修行而來。


    楊培風私以為,人妖結合於正道不容,但天道卻是默許的。否則他們怎能繁衍後代?而人與畜結合,卻決計生不出孩子。


    兩人談話聲極小,刻意避開了眾人。


    楊培風試探性問道:“周兄有何見解?”


    周旭搖頭,“我事先就知道的,這老丈他們一家亦知。”


    楊培風頓感吃驚,想來這家人以後,婆媳矛盾應是沒有。


    周旭緩緩道出原委,“二十年前貧道與先師路過,從某個惡道手中救下她。也算有一段因果,特此來看一眼。”


    他就怕對方生了異心,好在是自己多慮。


    楊培風再細細打量,新郎官紅衣白麵、舉止文雅,二十出頭的模樣。僅憑兩人容貌,任誰瞧了都會唾罵一句其“畜牲”,實在禍害小姑娘。但實際吧……卻是這女子比她夫君,不知長了幾百歲。


    望著這對神仙眷侶,他又莫名感到心煩,悶悶道:“不喝了!迴吧。”


    很不講道理的。


    更深一點了解楊培風的人,往往都會貼給他一個“喜怒無常”。


    周旭卻紋絲不動,嗬嗬笑道:“不急,我有幾句話送她。”


    “好。”楊培風複坐下,“等你。”


    這對新人過來了。


    他都等好了聽聽周旭的狠話,譬如對方敢如何如何,貧道就如何如何。


    結果卻是自己,心胸狹窄了一些。


    隻見周旭舉杯祝福道:“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達天聽。


    新娘子雙眼若含精光。


    隻因她修行尚未圓滿卻執意與愛人長相廝守,被天道不喜。但就在此刻,一切都煙消雲散。


    她立即就要下跪,被周旭以劍柄及時攔住。


    她再道:“敬謝道長垂憐!”


    新郎官亦作揖道:“多謝道長。”


    周旭輕踢了一下楊培風,後者趕緊起身,舉杯賀道:“嗯,祝二位早生貴子。”


    “多謝。”新娘子臉蛋微紅,小口飲下滿杯。


    小兩口轉身離去。


    楊培風見有人離席,便悄聲催促道:“迴麽?”


    周旭望了一眼道:“太晚了,山路水路都不好走。村子偏僻,紙醉金迷的酒樓不好找,留人招待的客棧還是有一家的。”


    楊培風點頭道:“可以。”


    周旭又拍了拍手,起身道:“我這就去熬藥,你先喝著。”


    楊培風一愣,也沒見對方帶藥來啊。兩手空空的,熬個啥?


    他再次點點頭,“好。”


    昨夜沒睡好,今天又喝下幾斤酒,幾乎沒坐過船的他,還在水麵漂了幾十裏。這時,他已倦怠非常。


    楊培風和衣假寐,模糊間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畫麵。像極了傳說中的走馬燈。


    第一次坐船是他七八歲,或者更小的時候。總之,是喪母後。


    扶風臨海,有一條河穿城而過。


    他已忘記了那天因為什麽,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去到城外,而且稀裏糊塗地過了一座石橋。隻是等黃昏迴家時,發大水,橋被淹了。


    最後陸景與楊老太爺,邀書樓守閣人一起趕到。


    楊老太爺撐船,陸景抱著他。守閣人臉色陰沉。


    迴去後,他就迎來一場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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