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處的兩人麵麵相覷。


    短衣少年體內毫無真氣,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而魁梧漢子卻已摸到七品門檻,隻需一招、甚至僅一個眼神,就能輕易鎮住對方。


    令其投鼠忌器的,是方才屋內說話的老者。


    楊培風費解,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能比六品武夫更為重要?瞧他穿著的粗布短衣,也很難說與這裏的誰沾親帶故。


    隨著“嘎吱”一聲輕響,房門後走出位捧著油燈,背影筆直的青衫老者。


    “抬他下去,也別吝嗇湯湯藥藥的。”


    “是。”


    左右應聲走出數人,背上魁梧漢子離開。


    短衣少年快步上前,單薄的身子低伏,遠望去就像一張彎曲的紙片。他雙手接過油燈,諂笑道:“羅老,他們越來越不像話!”


    “嗯。”


    青衫老者淡淡說道:“是有些出格。”


    “好在我發現及時,尚未鑄成大錯。”短衣少年道。


    青衫老者掐斷這個話題,“城內混進來好幾個高手,最近悠著點,都別太張揚。仔細將養著他們,費不了幾粒糧食。”


    短衣少年笑道:“羅老放一百個心,晚輩有數。”


    青衫老者漠然望著地上散落的碎肉與血跡,“我放不放心不打緊,規矩在這裏。”


    一陣別有深意的交談結束,短衣少年方才關閉院門離開。


    ……


    “十一月,空氣中悶熱的血腥味卻揮之不去。這裏死過很多人。”許昭昭捂著瓊鼻,神色凝重,“楊大俠,你有主意沒?”


    倘若沒有,她倒是有要說的。


    聽見突如其來的恭維,楊培風麵不改色道:“陰陽混亂,冤魂遍野。”


    許昭昭一怔,小臉微微發白,“哪,哪來的冤魂?”


    楊培風伸手指了指道:“有個小鬼在拉你褲腿。”


    許昭昭沒去看,反而雙手叉腰,夾著嗓子嗔罵道:“大俠,辦正事要緊!你有這手段,去勾搭別的小姑娘。”


    “姐姐。”


    突如其來的呢喃,頓時令這位九品大宗師脊背發麻,站立不穩,強大的真氣從她下丹迸發出。


    楊培風眼疾手快,輕點了她的氣海穴,才算扼殺掉一樁慘劇。


    “一隻生前就三四歲的小鬼,被你至剛至陽的真氣一衝,她就永不超生了。”


    許昭昭臉頰發燙,埋頭道:“是我失態了。抱歉。”


    楊培風邊往前走,邊說道:“現在再看,我之前對敵的四象陣,兇殺之氣倒與此地無異。”


    “你將要躋身天心?”許昭昭後知後覺。


    幾歲的小孩子,性命不全、元神羸弱,非神宵境僅憑肉眼無法看破。


    但除此之外,天心境也能模糊感知。


    楊培風雲淡風輕道:“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麽?”


    許昭昭當即就癟下小嘴,陰陽怪氣道:“理所應當的……”


    楊培風愣了一愣,沒接話。


    他循著“兇殺”之氣,一連走出小半裏路,奇怪的是越到後麵,血腥味反而沒那麽濃。


    被朦朧月色暈染的梧桐樹旁,河水潺潺。


    臨近岸邊,非常違和地矗立著五六間黑磚瓦房。


    這房子,除了在離地丈餘的地方,留了碗口小的洞透氣之外,其餘皆密不透風。


    許昭昭疑惑道:“監牢?”


    楊培風皺眉,“依我看倒像是豬圈。”


    兩人偷摸至牆角。


    屋內,昏暗的燭光下,兩個粗獷漢子正大吃大喝。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還不知有幾年可活。得過且過吧。”


    這人的醉音剛止,另一道埋怨聲便接踵而至,“有時候想想,心裏就忒不是滋味兒。咱們,他娘的也都是人啊!”


    “別說了,叨叨叨……”


    然後就一陣清脆咀嚼聲。


    “老坤這次得掉層皮。雇主隻要一對眼珠子,再等幾天湊全單子,再下手也不遲。他倒好,鬼使神差地活剜了他。”


    “哈哈,他還擱那兒吹自己的手藝,結果沒兩下就流血死了。便宜咱哥倆!”


    忽然,二人隻覺一股輕風拂過,尚未迴神,兩柄冷冰冰的長劍,就已分別抵住他們脖頸。


    盛怒下的許昭昭手臂顫抖,劍尖透入那人肌膚半寸,鮮血流淌。


    楊培風低喝:“勿嚷,嚷則死!”


    噤若寒蟬的兩人,非常識趣地坐了迴去,緘口不言,隻顧點頭。


    饒是殺人盈野的楊培風,也被四下之景驚得目瞪口呆。


    五六丈長寬的磚房,被一張張齊胸高的木柵欄分開。每個隔間內,皆用麻繩拴住三到四名年齡不等的孩童,周身多有淤青,目光惶恐。


    他們沒有被捂住口鼻,卻也不唿救、不喧鬧。在看見楊培風與許昭昭時,臉上更沒流露出一絲的興奮。


    有的隻有,麻木。


    楊培風環視四周,不是這裏落下一張半張人皮,就是別處用枯黃的人筋懸吊著被風幹的幼屍。


    牆角下,更有一團不知道什麽東西在緩緩蠕動。


    整個房間,腥臭難聞。


    而這樣的房子,周圍還有一模一樣的四棟!


    “這酒,想來美味至極了。”


    楊培風緩緩迴頭,直勾勾盯著他們,“說說?”


    被他這麽輕輕一瞥,兩個漢子不由自主地發顫。


    他們久曆江湖,誰是隻會練武的花架子,誰是屍山血海裏闖出來的煞神,幾乎一眼就明。


    有人恭敬道:“前輩但有所問,在下知無不言!”


    另一人道:“但求一條生路……”


    楊培風眯著眼問,“這是哪家的買賣?”


    漢子連連應聲:“梁,梁欣梁家!”


    楊培風道:“我懶得問。你主動交代,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說多說少。”


    “迴前輩的話。早些年,梁氏故意操控戰爭、引發饑荒,讓丟了田地家產的人前來投奔。梁家便想方設法弄走他們的孩子。今年虞梁大戰,他們故技重施……”


    二人求生欲強烈,確定的不確定的,通通交代的一清二楚。


    和許昭昭早先調查的結果,並沒有太大出入。


    隻是梁氏做人的底線,被無限拉低了。


    許昭昭突然陰惻惻問道:“梁府有無十一境高手,天心境有幾個?”


    楊培風冷靜提醒,“莫要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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