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培風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雨。


    一道青芒如流星劃過,仿佛將天空撕開無數個口子,半個指甲蓋大的雨滴,傾盆而下。


    就一瞬間,楊培風眼前便立起一道道流動的雨牆,以他九品小宗師的目力,視線最遠不及一丈。


    “紫陽真人敗逃了!”


    江不庭張目遠眺,方才那道青光,其實是對方施展的遁術,而且方向,正是棲霞峰。


    “老江別看了,不會掉餡餅給你。快上山找地方避雨!”


    楊培風從未見過這等滅世之景,此時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逃。


    江不庭一把將少女抱起,楊培風也顧不得腿痛,全力往山上狂奔。


    這種時候,搶的就是一個先機。


    洪水必然淹不到棲霞寺,但在高峰上長久淋雨,王青彥父女被凍死的可能性,不是沒有。而他自己也有傷在身,更不敢掉以輕心。


    但等他上山後,才發現聰明人不止自己一個。


    抱團取暖的眾人,見江不庭帶了一個人還健步如飛,臉色多少不太自然,怕被搶了位置。


    “我知道一個去處,跟我來。”


    王青彥當機立斷,幾人迅速跟上,踩過近兩裏的雜草地後,終於離開這片山林,眼前一切豁然開朗。


    “再往前兩百米,有三處房屋。”王青彥帶路,指著某處方向道。


    楊培風一拍額頭,“好多年不來,都快忘了這裏以前有人住。小時候過年,我和陸健他們就來爬山。”


    “這裏能住人?”


    江不庭頗為不解,從此處下山購置物品,一去一迴得一個多時辰,極其不便。


    臉色蒼白的少女迴答道:“這裏有地,而且土壤肥沃,十年前這裏住了七八戶人家,近處隻有三戶,再走幾百米人更多,有五六戶。”


    楊培風唏噓道:“可現在已經人去樓空。房子半塌不塌,躲雨倒是足夠。”


    “他們都死了?”江不庭神色哀傷。


    三人皆是一愣。


    楊培風捶胸頓足,怒喝道:“搬家!搬家懂嗎?這裏隻有地,沒有田。他們種田就要從另一條路下山,很折騰人的。”


    江不庭微微癟嘴,“哦。”


    “哦啥啊,你好像很失望?”


    楊培風咬牙切齒,這人腦子裏一天天的,除了殺人就是死人?


    別人與你素不相識,你開口就說別人死了,這在大虞,不但非常失禮,還很犯忌諱。


    江不庭陷入沉默。


    談笑間,四人已經走到一處山腳。


    這座山上,還有一座高山,在最高處,夜晚摸不到星星,但清晨時,一定能抓到雲霧。


    從這裏往下看,偌大的扶風城便是一個低窪。棲霞寺淹不了,扶風城,大概沒跑了。


    “我們也有十年沒迴來了,記得以前這屋簷後有兩棵核桃樹,左半圈種的柚子樹,這裏是幾株梨樹,前方山坡上是李子樹,還有這是葡萄架和一堆磚瓦……”


    少女如數家珍,指著一個個現如今長滿等人高雜草的地方,等再看向某處時,竟一下子紅了眼眶。


    她與父親走出了大山,可她的雙胞胎妹妹,卻永遠留在了這裏。


    與妹妹作伴的,還有母親。


    “走吧。”


    再次迴到故居,當年她伸手摸不到的門頂,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麽的矮小。


    江不庭後知後覺,低聲問道:“你以前住在這裏的?”


    王青彥點頭笑道:“對,其實是有錢了才下山,生活越來越好,是好事。隻是觸景生情,時光一去不複返。”


    江不庭賠禮道:“抱歉,我方才有口無心,勿怪。”


    王青彥連連擺手,說:“是我們該謝謝你。”


    楊培風嘿嘿一笑,調侃王青彥道:“一樣的,等我將來老了,再看木奴豐,便如你此時心境。到時候若我飛黃騰達,肯定給你多燒點紙錢。”


    少女臉上流露出一絲嗔怪。


    幾人推門走入。


    主屋是青石地,搭的木板磚瓦房,放眼望去盡是雜草。並非長在屋內,而是磚牆倒塌,前後通透。


    雖說已經不能用簡陋來形容,但也能夠遮風避雨。


    隔壁灶屋情況略好一些。


    王青彥興致勃勃從豬圈抱來木柴,還沒被淋濕,不過他身上的火折子已經報廢。


    他頗為無奈道:“以前住二三十年都不垮,搬下山兩三年豬圈就倒了,再過兩年側屋頂沒了。現在……”


    就在這時,江不庭兩指一搓,直接在食指上生出一團火苗,她朝楊培風挑眉道:“看見沒,他手搓天雷,我手搓火,一個意思。”


    楊培風輕輕一吹,火苗熄滅,讓正拿茅草引火的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


    楊培風道:“就你這火,我撒泡尿都給澆滅了,能跟紫陽真人比?”


    江不庭立即站起身,神色玩味,指著楊培風,“你說的啊,待會兒你不尿熄,老子弄死你!”


    說著,她伸手一揮,一團火焰便有要熊熊燃燒的趨勢。


    楊培風立即認慫,“我錯了!大俠,你是厲害的。紫陽真人他就是個屁!”


    江不庭輕哼一聲,隨即將柴火堆引燃。


    屋外風雨大作,甚至在頭頂都是劈裏啪啦的雨聲,而他們在這裏烤火。


    除了沒有酒以外,楊培風倒挺享受這種氛圍。


    “妹子,不介意的話,哥脫衣服了。”


    楊培風喊了少女一聲。


    一條巴掌長的“蜈蚣”袒露出來,就在楊培風背後。


    江不庭仔細瞧了兩眼,“你身體比常人好,已經可以拆線了,將來找點去疤的藥抹上去就行。”


    緊接著,她便將帶著的包裹拿出,楊培風伸手,前者一臉茫然。


    “你帶的不是衣服?”楊培風扒拉幾番後,頓時目瞪口呆。


    真牛!


    “我給你買的衣服很貴的,你不帶上?我也可以換一件啊!你帶藥幹嘛?”


    江不庭理所當然道:“帶藥給你喝啊。”


    楊培風老臉一黑,說:“我這已經好了,可以不喝藥了。”


    “不行,不能浪費。”


    “這裏也熬不了藥啊。”


    這時,少女忽然舉手,認真道:“可以熬藥的,這裏是灶屋,我去看看還能不能用……”


    說著,她便直接起身去翻找。


    徒留楊培風,一臉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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