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褚軒轅。


    褚軒轅像是早已知道這一切。麵色嚴峻,卻是鄭重的對他微微頷首。可即便如此…


    “我也知道你不信。”桑瑾惜嘴角輕牽:“在你們眼中,一切便是眼中所見模樣,卻不知有太多的事是你們所不知道的。你們按照你們所以為的來判斷某事某人是否正常,一旦偏離了你們的認知,便覺得是不正常的。其實世間萬物,各有其形態,各有其行事之法,怎能因自己所知的局限便否定它應有的存在呢?”


    蘇梓峮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依香兒的狀態,應該就是被許多人所認定的“不正常”甚至連她自己也是這樣以為的,卻是無法迴避,無法逃離。


    “若是我說出我的所見,怕是早就被那些自認為是正常的人給打死了,而且…”她搖?頭搖?:“就包括褚先生,他雖然早就知道你的母親不過是一縷魂托物幻化而成,隻不過為了將這塊紫靈與你讓你與洛丁香重逢才同你父親相識…”


    “將紫靈交給我…為什麽?”蘇梓峮不明所以。


    “因為你是…”桑瑾惜深深看他一眼:“你還記得洛丁香口中的史霄灼嗎?”


    “你是說…”


    心中突然裂開了道,緊接著透出刺眼光芒。


    怪不得香兒總會用一種探尋的目光看著他,她會對他說:“蘇少爺,其實…你很像一位故人…”


    故人。原來他就是那位“故人”…原來香兒念念不忘的…始終是他,永遠是他…


    “前世的你將家傳之寶一對紫靈贈與洛丁香,而王恭廠災變中,遺失的那縷魂無意間得了紫靈?入進?介質繼而轉為人形,因為有了紫靈,有了介質,所以紫裙要比莫言看起來正常許多…”


    “介質?什麽介質?”


    桑瑾惜看了他一眼,沒有迴答,隻是說:“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注定,紫靈的持有者隻能是這樣的命運…”


    母親將紫靈給了父親,父親又在自己中毒即將身亡之際將紫靈給了他,於是…命中注定…


    “雖然之前你們早就相識,可是若沒有這紫靈,便永遠無法走到一起…”桑瑾惜像是對一切都了如指掌。


    “就是說如果有來世,隻要我們持有紫靈就會相見?”蘇梓峮激動的站起身,眼中迸出喜。


    桑瑾惜點頭。


    “可是即便有來世,即便相見,因為這紫靈,我們也會分開?”喜轉而變成悲哀。


    桑瑾惜遲疑片刻,重重點了頭。


    蘇梓峮跌坐在椅子上。


    “即便此番救了她,你們今世的緣分怕也是斷了,她可能…不會再記得你…”擱在膝上的手猛的攥起,戰栗著,血管在手背匍匐出一條條蚯蚓,指節泛出可怕的青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幽幽開口,那聲音聽起來簡直不是屬於自己的:“你說。要怎麽救她?”


    雖然早就知道他會做如此的決定,可是就這樣聽他說出來,桑瑾惜心中還是分外震撼:“你不後悔嗎?”


    “隻要我記得她就夠了,無論她怎樣,我都會守著她…”聲音逐漸低下去,最後,隻剩下零星幾個字抖落在地:“究竟…要怎樣救她?”


    “其實很簡單,隻怕你…舍不得…”桑瑾惜的語氣略帶猶疑。


    “還有什麽舍不得的?”蘇梓峮冷笑。


    的確,即便是用他的性命換,隻要香兒能活過來,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莫言…”桑瑾惜堅定的看著他,目光似是試探,似是戲謔。


    “莫言?”蘇梓峮有些懷疑:“她能做什麽?”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天魂’是人在天上的原始信息本來麵貌,‘命魂’則是在身上的一部分靈魂信息,而‘地魂’則是隨著起心動念而飄遊於體外的一部分靈魂信息,可以有千萬億分身。三魂當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獨住身。莫言便是洛丁香的三魂中的天魂,隻要她能夠和洛丁香合二為一,洛丁香不但會有影子,而且還會獲得三十年壽。從今以後,也能像正常人一樣生老病死…”


    “你早就知道莫言是香兒的影子…你是不是早就如此打算的?”蘇梓峮驟然想起桑瑾惜初見莫言時的詭異表情:“為什麽必須是莫言?你不是說她還遺失了一魂嗎?”


    “你還是舍不得,不是嗎?”桑瑾惜角一動,似是冷笑:“莫言是洛丁香的一魂,所以她才會如此的依戀你,這不是她的意誌,而是你和洛丁香的前緣所決定的,洛丁香有多喜歡她,她才會有多喜歡你,她…不過是個影子。而且她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事實上,隻要將這兩個人安置到一起不出三天,莫言就會自動消失變迴洛丁香的影子。隻是,她如今有了形體,便?望渴?起人的生活,她是不會再甘心成為別人的影子的…”


    …香兒和莫言像是在照一麵落地的鏡子般相互打量,像是陌生又像是久別重逢,臉色俱是慘白。突然,莫言像是被什麽嚇到了似的,退後一步,飛一般跑出門外…


    原來是這樣。


    蘇梓峮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從商宅迴來後,莫言會瘋了似的剪碎香兒的團扇,還要毀了紫靈,千方百計的阻撓他去商宅…


    莫言…她竟是早就知道的。


    拳在顫抖,心卻隻是痛:“香兒…是不是也知道…”


    “醫者能醫不自醫。我們都隻能看清別人的事,而一旦與自己相關的便是無能為力。”桑瑾惜麵色略帶無奈:“至於你說的另一魂是洛丁香的地魂,它隨著起心動念而飄遊於體外,所以才會幫助她找到你,而它又有千萬億分身。一時也無法找到她…”桑瑾惜目光似有些閃爍:“既然已經有兩道紫靈的靈氣在體內,隻需尋到其中一魂即可,而且…不就在身邊嗎?”


    蘇梓峮抿不語,拳頭始終攥得緊緊的。


    他緩緩走到邊。


    若不是麵色慘白,她現在看起來很像是睡著了。


    的確,她就是睡著了。


    他將那隻擱在被外的纖手小心放進了被裏,又掖了掖被角,輕撫著她的鬢角。


    外麵驕火,可是她的臉卻冰得嚇人,將他的指尖都冰得發涼了。


    目光移向守魂香。


    那香仍舊是筷子那麽高,可是細看去,?端頂?已經蒙了一分後的灰。嫋嫋青煙緩緩漂浮。


    “這香會燃多久?”


    桑瑾惜看著那香:“七曰。”


    蘇梓峮緊緊的盯著那不緊不慢飄飛著的煙柱。


    煙柱似是被他的目光驚住了,突然有些散,不過也隻是打了個旋,繼續悠然的飄著。


    再次注目上的人,許久,方下了決心般站起,快步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迴眸…


    素淡的簾帳遮住了上人的臉,隻有織銀錦被微微起伏,卻隻像是堆在那裏,根本感覺不到身體一般。


    手指幾乎要在門框上鑽出幾個來。


    他狠狠咬著牙。迸出幾個字:“好好照顧她。”


    “她現在不需要什麽照顧。”桑婆婆冷冷的:“你不會是要去找所謂的兇手報仇去吧?”


    蘇梓峮啞然失笑:“我還沒那麽不自量力,唯今之計,是先救香兒,那個…”


    他不知道該如何定義那個兇手:“等香兒,再…如果…”


    拳重重擊在門框上,他決然調頭,邁步出了門。


    褚軒轅看著他消失在大門口,長長歎口氣,似是自言自語:“他會舍得嗎?”


    “那就看她在他心中有多重了。”


    桑瑾惜移到洛丁香前,神色和聲音一樣平淡的看著她。


    “對於他來講,莫言可不是你口中的影子那樣簡單。再說他本就不是個薄情的人。”褚軒轅轉過身:“你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你明明知道即便是…也是不可能的。為什麽要冒險?”


    桑瑾惜的神色依舊平靜:“凡事無定法。我覺得哪怕有一線生機也應該試試。”


    “你變了。”褚軒轅麵容嚴峻:“以前的你根本不是…”


    “是我變了還是你變了?”桑婆婆目光冰冷,執著對他:“你不想讓我告訴他救她的辦法難道不是因為…”


    她瞅著上的人,眼中少有的lou出一抹悲傷:“你心裏想的,她也知道,你更清楚她的心思。即便有了修行,也終難杜絕凡念。你是不是覺得隻有她死了,你才可以靜心修行?”


    “你…”褚軒轅氣急,指對著她點了點,卻終於沒有說出話來,隻一甩袖子疾行到門口,卻又停步:“我隻是擔心你也…你我都知道天機不可怈lou,你今天太多話了。況且他未必就會按你說的去辦…”


    “如果他不肯,我還有別的方法,我想你也清楚…”桑瑾惜看也不看他,語氣卻異常堅定。


    “你…”褚軒轅再次氣結,過了好久,方長出一口氣歎道:“瑾惜,你真的變了…”


    “我們都在變,沒有什麽是永恆的。三十六年前我們相遇的時候我也不是現在這樣子,為什麽至今才說我變了?如果說是變了,也隻能是變迴到了從前那個有血有的我,難道你不希望嗎?”


    褚軒轅動了動,目光極是深暗。


    “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傷心總是會讓女人絕望,變得冰冷,變得麻木。或許我這樣的狀態持續太久了,才讓你忘了我以前的樣子…”


    “瑾惜…”褚軒轅低聲喚道,眉宇間掠過一絲歉疚。


    “他們有時會讓我想起從前,可能是因為自己已經注定是悲劇,才不希望世上再多兩個像我一般的人吧。”桑瑾惜的臉上現出一抹柔和,竟使這張臉分外動人起來:“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cha柳柳成蔭。當年你醉心修行,拋家棄業,我一怒之下也開始修行。你沒有想到如今我的道行竟會比你高吧?雖然搭上了一隻眼睛…可是我至今不後悔…”


    “瑾惜,你能不能…”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桑瑾惜飛快的打斷了他:“我說過。我隻是不想看多世上再多兩個傷心人。”


    褚軒轅終於沒有能再說什麽,他沉默的站了一會,離開前隻說了一句:“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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