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朦朧,月光透過竹林映照在窗前,留下斑斑駁駁的剪影。微風緣隙過,帶來沙沙的幽鳴。


    微弱的柔光下,狹小古樸的院落內,仍隨處可見紅色的點綴,窗外門前還看得到“囍”字在上,這裏剛剛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高朋滿座的喧鬧過後,屋內隻剩下著婚服的新人。


    陸卻仍然不習慣推杯換盞的往來,顧及所謂禮儀,他又不得不盡數接受那些或真心或虛偽的祝福。加之親迎、安床這幾套流程下來,已是疲憊不堪。


    這比單純打獵累多了……為什麽林伯走前一定要給他安排一門親事,不然就露出一副要死不瞑目的神情呢?


    陸卻對什麽男女之情不感興趣,準確來說,他對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陌生感和格格不入感,唯有上山與野獸搏鬥,感受鮮血在身體流動的燥熱感,才能勉強平息幾分心中的苦悶。


    他成親的對象,是林伯早早之前就定好的,為此還花了他老人家半生的積蓄。那個沈家的意哥兒,陸卻也見過,論長相,說不上一等一的貌美,至少也是清秀有餘。


    可陸卻就是無端對他提不起來半分好感,總覺得他稍顯嬌縱。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是難違,陸卻覺得,如果沈家小哥兒婚後能不作妖,他倒也能與其相敬如賓,至少也不會虧待了他。


    這麽想著,陸卻走近了婚床。


    小哥兒乖巧地坐在床邊,紅蓋頭和寬大的婚服遮蓋了他的身形,可過於瘦弱單薄卻怎麽也藏不住。


    因為緊張,搭在膝上露出的手微微顫抖,那雙手並不細嫩,反而充滿勞碌後才有的繭子。卻並不難看,因為實在是纖長有型。


    就是手腕太細了,一看就是沒好好吃飯。陸卻心中竟驟然騰升出心疼的思緒。


    他不由得更小心幾分,本是武夫卻輕柔地掀開新婚妻子的紅蓋頭——


    小哥兒本眉眼低垂,見動靜抬起頭,他眉眼如畫,眸若星河,肌膚勝雪,是略顯病態的白。重要的日子自然要配以朱唇,宛若紅梅映在雪地,美得驚心動魄。


    盤起的秀發烏黑透亮,上麵點綴著一個並不華貴的玉簪子,卻更添幾分清麗。


    因長久陷入黑暗突然見得光明的眼睛不自覺顫動一下,適應過後,望向他的新婚丈夫。


    陸卻看清他顧盼生輝的眼正水光流轉,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隱約帶著一絲羞澀,泛出桃花般的粉嫩之色。更顯得他美豔絕倫,笑靨如花。


    很美,美得陸卻這樣無心之人都為之一顫。


    但……這並不是本該和他成婚的那個人。


    “你是誰?沈意呢?”陸卻明明心動,卻冷冰冰地沉聲。


    他本就生的高大,雖麵容俊朗,可總是麵無表情,加之如此冷硬的態度,自然嚇到了小哥兒,他好不容易才支支吾吾地冒出幾句話:


    “我,我是沈意的哥哥,我叫沈昭……”想起一些傷心事,他的眼角不由得沁上氤氳的淚水,聲音更是梗塞,


    “意哥兒不願意……父親又不想退還您的聘禮,所以就讓我代替他,嫁給您……”


    不願意的後頭沒有跟東西,陸卻卻聽懂了。不願意什麽?自然是與他成婚。再加上小哥兒的補充,事情的原委已然明了。


    沈意預圖悔婚,這沈家的當家卻貪圖當初定親的禮金,於是就想到了這麽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他對村子裏的事不了解,怎麽會知道沈家還有一個昭哥兒。


    想清楚全貌,陸卻不由得冷嗤一聲,林伯知道,不得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找上沈家。


    不過無論如何,眼前的小哥兒卻是無辜的,聽他的語氣,他也是被強迫的。


    “你要是不願意,這婚作廢便是,我沒有逼迫別人的愛好,但自會上沈家要個說法,你今日便迴去罷。”


    陸卻沒思索片刻便給出處理方法,本以為小哥兒會喜極而泣,欣然同意。沒想到,小哥兒卻忽地掉下眼淚,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陸卻連異性都沒怎麽接觸過,哪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有些無措,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小哥兒。


    都說小哥兒嬌弱,看來所言非虛,可是看到他哭,自己的心裏竟然也隱隱作痛。


    陸卻不自覺地拿起一旁的喜帕,動作輕柔地為小哥兒拭淚。見他態度緩和,泣不成聲的小哥兒才收斂地停下,緩緩開口:


    “我的母親是沈家沈浩的原配,在生下我不久後,母親便去世了。父親另娶了後母,有了意哥兒。


    意哥兒出生以後,我便成了這個家多餘的存在,父親厭棄我,後母更是日益苛責。我不是父親的孩子,而是徹頭徹尾的仆人,我這十八年,無時無刻不在為他們做牛做馬……”


    小哥兒向他如今唯一的希望,他的新婚丈夫袒露心底的脆弱,


    “意哥兒反悔,讓我代替他嫁給您時,我是欣喜的,我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那個地獄般的地方。如果您不喜歡我,我也可以盡心盡力地侍奉您,不求妻子的待遇,隻求您別不要我。”


    小哥兒楚楚可憐,哭得梨花帶雨,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滑過他的臉頰,陸卻隻得把他抱住,像哄小孩子那樣:


    “不會不要你的,我們已經成親了。”他心裏暗下決心,似是在勸說小哥兒,又像是在勸說自己那般,


    “隻要你願意,一輩子也未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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