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晚了一步?”


    蘇燁峰挑眉,淩然此時正跪伏在他的腳邊。


    “屬下到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場大火了,那地方僻靜,農戶都很少經過,能得到的信息極少,我已經讓人四處打聽那家人的信息了,這員外是從州府過來的,屬下已經派人去州府打聽了,”


    蘇燁峰將淩然扶起。


    “幾時開始,連你都開始下跪了,”他言語之輕,讓淩然本鋒利的眉眼都變得柔和許多。


    “是屬下辦事不力,讓主子又要多思慮一些了,”


    “讓人備馬車入宮吧,孤許久沒去看過太後了,宮裏的人傳來的消息,我得去探探虛實。”蘇燁峰的眼眸間都是戾氣。


    淩然剛柔和的眉目有一絲黯然閃過,他自然知道主子說的是,北陽王替其子與長公主請婚的消息。


    昭華長公主,這一根刺總有一日會影響主子的大業,他總得替主子拔掉才是。


    不過是幼年情誼罷了,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主子早該丟棄了。


    “是,”但淩然表麵依舊是領命。


    蘇瓊華跟春衣在馬車上老老實實的等著,她們將裴知謹送迴了百安巷,裴知謹不讓她們進去,隻借了三兩銀子,說自己要去做些事情。


    她們若是送他迴去,便不再方便他做這些事了。


    百安巷的一間小院裏。


    裴知謹跪在一對中年夫婦麵前,中年婦人尖嘴猴腮,一臉刻薄的麵容,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處的,男人則是一副略顯瘦弱的樣子。


    “你說的可是真的?簽了斷親書,這三兩銀子就是我們的了?”婦人問。


    婦人心想還有此等好事。


    裴知謹一迴來便哭訴,說自己得了富貴人家的公子看中,那富貴人家的公子願出四兩銀子買他為仆。


    他本不願,畢竟賣身為仆實屬不光彩的事情,但是考慮叔叔身子要藥材溫養著,家中實在貧寒,還有個要讀書的哥哥。


    他咬了咬牙便同意了,他覺著這些年來,他也未曾為這個家做過什麽,如今有機會掙銀子了,他想報答這些年叔嬸的養育之恩。


    但是那富貴人家的公子說了,買了他做仆人,便是他家的人了,要看到他的斷親書才願意相信他能此後忠心於他。絕無二心。


    “這,不合適吧,”那中年瘦弱男人,似乎有些猶豫。


    這賣侄兒的名聲可不是個好名聲,他家這口子是一向不喜歡自己這個侄兒的,覺得是個吃白飯的。雖然他也不喜歡,但畢竟是堂兄唯一留下來的孩子,再不喜歡,他也不能表現出來。


    何況,他堂兄死前還給他留了那麽間院子,說隻要他將裴知謹養到十七,這院子就歸他了,雖說這院子是小了點。


    但這可是京城的院子,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不值錢的地段。


    要不是因為他堂兄舉目無親,這好事怎麽能落在他頭上。


    當初他一口就應下了。隨後他堂兄撒手人寰,他便以照顧繈褓中的侄兒為由順理成章的搬來京城了。


    他們村子裏,現在誰家不羨慕他們,他們兩口子現在在京城落戶了,就連孩子都成了京城人士。每次迴村都特別有麵子。


    雖說在京城無地可種,可是找個活計,做做小工,一年賺的也比麵朝黃土多啊。那可不是在鄉下當泥腿子能比的。


    何況他們有地方住,賺的全是自己的,還不用交稅,這日子這些年可比以前好過多了。


    這些年,他家這口子磋磨這孩子,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隻等將這孩子養到十七,順理成章的繼承這院子。


    可如今,這孩子賣身為奴了,這院子他還能不能拿到了。


    裴知謹見叔父猶豫,便知道,這時候就需要拿出銀子了,他便將懷中的三兩銀子拿出來了。


    “小侄無以為報叔嬸的養育之恩,隻能將這賣身錢,留一兩自用,其餘三兩都孝敬叔嬸,”


    婦人一看銀子,眼睛都亮了,連聲催促,深怕眼前這吃白食的後悔。


    這可是三兩銀子啊,趕得上他們夫婦二人兩月賺的錢了。


    “有什麽不合適的,這是裴小子的一片孝心,你快簽了,”她說著,拚命朝自家男人使眼色。


    裴叔父有些為難,他拉過婦女小聲說道:“可這院子,”


    婦女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他那時候還是個嬰兒,知道什麽,這院子咱住了那麽多年了,還有誰能說不是咱的,屋契都在咱手上呢,何況咱們也養他那麽大了,就你非得認這個十七的死理,”


    二人在裴知謹麵前嘀嘀咕咕,裴知謹隻是雙手奉著銀子低著頭,三兩銀子雖說是少了些,但是他嬸子是個見錢眼開的。常年在這百安巷待著,自然不知道外邊的一個仆人可以賣的可不止三四兩。


    何況他還不是個奴籍。


    “你也說了,孩子長那麽大了,打小也是個機靈的,眼下能得貴人看中,那說明可能會是個有出息的,這三兩銀子就簽了斷親書,也太少了吧,”裴叔父嘀咕。


    “再有出息,能有咱兒有出息,何況這麽個白眼狼,你養的親啊,這些年咱自問沒有虧著過他,一天兩頓的吃食,他還天天出去,死皮賴臉的上人家那裏蹭吃食,搞得巷子裏的人都覺得咱們虧待了這個白眼狼,你是沒聽見他們罵的那叫一個難聽哦,”


    說這婦人又翻了個白眼,裴知謹這白眼狼,天天去給街坊鄰裏幹活,每次就拿點吃食,連銅板都不要,還不是怕花他們身上去了。


    自家一天兩個窩窩頭雜糧粥的養著,他一個半大小子,又不用讀書下地,吃那麽多幹嘛。


    “你最好是別期望他有出息,他有出息了,翻臉不認人,能念著咱的好,指不定第一個為難的就是咱們,”


    “養不熟的東西,他要是真有心孝敬,咋不四兩銀子全給你呢,”


    “他眼下賣了身,就不是民籍了,那就是奴籍了,以後怎麽都比咱天兒低一等,咱天兒以後有出息了,他也不好意思借著是親戚的身份,像趴在你身上一樣,趴在咱天兒身上吸血,”


    “我不管,養了那麽多年了,這銀子是咱該得的,你趕緊簽了,眼下他是年齡小,不知道賣身為奴,戶籍的嚴重性,”


    “等明兒個有人跟他說了,指不定你這三兩銀子都別想拿到,”


    說著,中年婦女強硬的將斷親書塞到男人的手裏,示意他簽。


    然後婦女轉過身接過了裴知謹手上的銀子,喜笑顏開:“嬸子就知道你是個孝順的,你放心,就算這斷親書簽了,你叔也是你叔,以後有啥事,這也還是你的家,”


    “既然是富貴人家的看中,嬸子也不能拖著你不是,說不定以後得主人家看重了,你也能翻身,總比待在咱這貧苦地方有出息,”她說著便將裴叔父簽好的斷親書交到了裴知謹手裏。


    “你快去跟主人家赴恩,免得人家等久了,”說著婦女又假模假樣的叮囑了幾句,什麽為人奴仆要注意什麽。


    裴知謹都一一應下,眉目之間恭順的不行。


    見裴知謹一走,她立馬關上門,叮囑自家丈夫:“我不管啊,以後他來不準開門,都斷親了,以後就跟你裴家無關了。”


    裴叔父見自家妻子這樣,又想著裴知謹走的果決的身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五味雜陳過後,心裏也暢快了些。


    畢竟家裏少了張嘴,以後的日子也可以舒坦些了。主要以後吃好的,也不用在躲在房間內吃了。


    他們一家三口也能和諧不少。


    馬車內


    蘇瓊華正在逗著春衣呢:“小美人,瞅瞅,近些日子苦了你了,等秋意冬雪迴來,我就給你放假,”


    春衣瞥了一眼沒正行的蘇瓊華:“公主若是閑來無事,倒不如去探望探望皇後娘娘,將這些人送去南五所,奴婢一個人可以,”


    蘇瓊華斜倚在軟塌上:“等待會去了南五所,我就去坤寧宮看看母後,”


    說來也確實得去看看了,不知小陽有沒有去,沒去的話,帶上小陽一起去,蘇瓊華想。


    裴知謹拿著手中的斷親書,腳下都頓感輕快了些。


    他規規矩矩的在馬車旁行禮出聲:“稟長公主,草民迴來了,”


    蘇瓊華撩開車簾,便看見少年挺直的脊梁:“上來吧,我們要入宮了。”她招唿。


    少年點頭便上了馬車。


    裴知謹不會拒絕她的邀請的,這是蘇瓊華料定的事情,畢竟深陷泥潭的人,看到一根稻草都會緊緊抓住,更何況還是裴知謹這般聰慧的人呢。


    所以她早上給裴知謹的選擇,她知道這人一定會選第二種,這人的誌向可不僅僅是明冤報仇。


    春衣看著少年身上打了補丁的粗布麻衣:“可要先給裴公子換身衣服,”她問。


    蘇瓊華看了眼少年臉上的堅韌:“你想換嗎?”她問裴知謹。


    裴知謹搖頭:“草民本就是這般境地,公主為六皇子求的是摯友,是以誠相待,這是草民答應長公主的,”


    這也算是裴知謹對那人的一種試探,他自然不會蠢到真因為長公主幾句話,便真的將自己放在所謂朋友的位置上。


    那可是金尊玉貴的皇子,能瞧得上他這樣卑微的草民?


    反正他是不信的,但是長公主的態度擺明了便是要他的真心,他該做的樣子肯定不能少,不然豈不是讓長公主覺著不滿。


    當然,倘若六皇子與長公主殿下口中所說一致,是個純良之人,他便不會辜負長公主今日之恩,必定真心對待六皇子。


    如果六皇子,因他身著破爛,身份卑微瞧不上他,那便也不能怪他,欺騙長公主。


    裴知謹是沒有怎麽聽到過關於六皇子的傳聞的,長公主的倒是聽了不少。


    雖是女輩,但手段也是雷厲風行的,他覺得,有這般強勢的姐姐,即使是皇室養出的皇子,即使多加愛護,怕是畏懼會比敬重更多一些。


    隻要他把長公主這個雞毛令箭尺度拿捏好,縱使六皇子不喜他,至少吃穿方麵不會薄待他,況且長公主說了,他是去做伴讀客卿的,在六皇子眼裏,他便是長公主的眼線。


    無論是哪種,在聽到長公主說,他可以與六皇子一起被先生教導時,他便決定了,這皇宮哪怕是狼虎之穴,他也要去闖一闖。


    他必須借著這三年,盡可能的多讀書成長。


    隻有自己變強大,才是真的,這些年,他一直都知道,對於他這種平民子弟而言,科舉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從小開始隻要有人,有書能讓他看,能教他學識,無論幫人家做多少事他都願意。


    無論是阿諛奉承,還是被人戲耍,幫人做苦力。隻要他能做到,什麽都可以。


    學堂的先生是個仁厚的,去學堂偷學,這種事他也經常做。


    再加上他那個堂兄裴天是個不愛讀書的,這些年,他也幫他抄了不少的學堂作業。


    因此陸陸續續的,他也學了不少。


    倘若不是他叔嬸不願供他讀書,因此他沒有老師舉薦,他如今怎麽說童身定然是有了的。


    大離戶籍想要獨立落戶,戶主必須先滿十五歲,哪怕是乞兒孤兒,都得滿十五才能有自己的戶籍文書,看哪個州願意接納安置。


    他的戶籍文書在他叔嬸那,叔嬸不幫他報學院,不給束修,他根本讀不了書,哪怕他自己掙銀子供自己,他嬸子怕也隻會吞了他的銀子,根本不會讓他去讀書。


    所以他從未收過任何人的銅錢,他寧願要吃食文書,至少這些不會被他嬸子拿走。


    沒有秀才舉薦,是考不了童身的,考秀才也需要學院名額。所以走科舉之路是艱辛無比的。


    他本來想的是,待他十五了,便可申請獨自開戶,擺脫叔嬸,然後為自己尋個束修便宜的學院。那時他便可厚積薄發。


    但如今,長公主的出現,卻像是他深陷泥潭中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即使沒有獨立的戶籍,可是他能得皇子的太傅教導,這便是擺在他麵前的天大的好處。


    雖然他不知道,長公主為何要這般厚待他,但是他沒有什麽可輸的,唯有這條賤命罷了。所以,這可能是上天給他的機緣,他必須抓住。


    而且長公主的出現,卻讓他想起了一條捷徑。


    大離法製,若是有三品或以上官身的官員願意為學子擔保,學子便可跨階級,直接入考。


    兩年後,春闈會試,他十五,這兩年倘若他在長公主麵前露臉了,或許長公主會願意助他。


    這條捷徑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長公主開出的條件,像極了一塊巨大的餡餅,對他充滿了誘惑,哪怕是有毒藥,他也想要咬上一口。


    他想好了,隻要長公主願意幫他,他以後必定唯長公主馬首是瞻,隻要不是違背道德,天理倫常,他一定誓死報答長公主的知遇之恩。


    蘇瓊華看到了裴知謹手中握著什麽東西,有些疑惑,她本以為他是迴去收拾東西的,卻見他還是身無一物的迴來了。


    見長公主盯著自己手中的東西看時,裴知謹一點也不掩藏,直接將手中的斷親書亮了出來。


    “草民還得拜托長公主一件事,這是草民與叔嬸的斷親書,還得請公主找人幫草民去官府落案,若能將草民的戶籍文書一並挪出最好,若不能,待草民滿十五了自己去辦也行,”


    蘇瓊華立馬就知道裴知謹要那三兩銀子幹嘛去了,這小子也真是機靈,立馬就給自己絕了個後患。


    看來上一世他並不是沒有遠見,先斷了那一家子親戚,怕是也是因為,他搭上了四皇子時動靜太大,那家人舍不得把他給放了,以至於後麵才被那個裴天連累受罰。


    這一世想來,那家人還什麽都不知道,裴知謹怕是早就想甩了這一家子了,隻是一直無處安身,才想著忍耐到十五歲吧,結果十五歲的時候遇到了四皇子。


    她接過裴知謹手中的文書,遞給春衣,想著既然幫了就幫到底,她想起了許閑雲似乎家中隻有他一人,便開口道:“讓許閑雲把他戶籍遷了吧,讓他跟戶部打聲招唿,先落在他名下吧,本宮幫他認個義弟,“


    裴知謹聞言似乎是有些震驚,但是很快他便低下頭,默認承受了蘇瓊華的恩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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