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閑在家邢大人,當了半輩子禦史台言官,沒想到臨了臨了,被自家夫人打發來教一個小姑娘鋦瓷。


    薛嵐看著自己麵前穿著一件灰藍色布衣的老者,臉上出現了些許疑惑。


    女子有些怯怯地出聲:


    “邢爺爺?”


    邢陵崇從鼻子裏麵哼了一聲,蹲下來看著薛嵐麵前那幾個一模一樣的瓷老虎。


    “還真是一模一樣啊!”


    老者掰著其中一隻小老虎的耳朵將它細細察看了一遍,隨後感慨道:


    “你這孩子適合去我禦史台做個言官。”


    實在是太有規矩,太方正了。


    可惜老者這句話剛說完,身後便是傳來輕輕的一聲咳嗽。盧照月穿著灰白色的衣裳,聲音之中帶著些許無奈:


    “官人!”


    邢陵崇連連擺手:


    “好的夫人,我錯了我錯了。”


    老者邊說邊從自己身邊的箱子裏麵拿出來一些精致小巧的工具。


    一把柄上纏著布條的小剪子,一些已經被使用過的銅片貼片,還有一些用來敲敲打打的小東西,以及一個尖端鑲著金剛石的小鑽。


    薛嵐眼中疑惑更甚:


    “邢爺爺,這是要幹什麽?”


    邢陵崇看著自己對麵的年輕女子開口:


    “我來教你鋦瓷。”


    “鋦瓷?”薛嵐輕輕念出這兩個字,看著盧照月,眼神之中的疑惑更濃了。


    “我不是在學製瓷嗎?”女子拿起一邊已經風幹的小狸奴看著盧照月:


    “盧奶奶,是宵宵做得不好嗎?”


    盧照月看著薛嵐那一雙格外惹人憐愛的雙眼,溫聲說到: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隻是還可以做得更好。”


    薛嵐明白了盧照月的意思,她好像是找到了糾正自己毛病的方法,準備試驗了。


    “那就有勞邢爺爺了。”


    邢陵崇緩緩點頭,老者看向周圍那些林立的瓷器,最後將目光鎖定在角落裏一堆零散的碎瓷片上。


    老者指尖輕輕衝著那些碎片一點:


    “那些也是你做的嗎?”


    薛嵐緩緩搖頭:“那是盧奶奶第一次教我的時候做的,出窯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


    邢陵崇轉頭看向自己的夫人,盧照月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夫人給身邊的戴蘭使了一個眼色。


    穿著水藍色衣裳的女子拿著一個小籃子走到那些碎瓷片的麵前,低頭將東西全部撿起來,送到了邢陵崇桌前。


    邢陵崇一件件擦拭著自己的工具,銳利的目光落在薛嵐的身上,聲音低沉:


    “試著將這個碎掉的瓶子拚起來。”


    雖然已然是告老還鄉,但是老者的身上依舊保持著位高權重之時的上位者氣息,說話做事的時候有一種沉穩細致的審視感。


    恍若任何人在他麵前都無法偽裝,無所遁形。


    薛嵐乖乖將那裝著碎片的籃子拉到自己麵前,從裏麵挑出來瓶子的底部放在桌子上。


    在這寒冬之中做了一段時間的瓷器,薛嵐的手指之上出現了一些粗糙的紋路,一雙手完全沒有剛來的時候白淨細嫩。


    此時那雙有些粗糙的手正在一堆碎瓷片之中挑挑揀揀,尋找著合適的瓷片。


    邢陵崇看著對麵的年輕女子,嘴角帶著一抹微笑。


    看薛嵐擺在桌子上麵的瓶底他就知道,自己夫人摔碎的這個瓷瓶不是那種尋常的廣口瓶,而是上下寬度一樣的直瓶。


    不但如此,還摔的特別碎,一個個都是兩指寬的小碎片,每一塊看上去都是一樣的平滑,一樣的弧度。


    這可不好拚起來!一個個從籃子之中拿出來在桌子上麵擺開再挑選,最起碼需要小半個時辰。


    想到這裏,老者眼中悄然帶上了笑意。


    盧照月看著邢陵崇的小表情有些無奈。


    看來自家官人,還是不知道宵宵的可怕之處。


    一直假裝在籃子裏麵挑揀瓷片拿不定主意的薛嵐等了大概半刻鍾的時間,這才慢悠悠從籃子裏麵拿了一塊瓷片出來,準確無誤地放在了瓶底的裂口之上。


    邢陵崇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這一定是恰巧的吧,畢竟她已經在這裏翻了有半刻鍾了。


    薛嵐偷偷看了一眼邢陵崇的表情,隨後再次捏起一塊碎片,嚴絲合縫地拚在剛才地瓷片旁邊。


    邢陵崇:按理說巧合不應該連續出現兩次,但是也不是不可以……


    老者安慰自己還沒安慰完,便看見薛嵐再次拿起一塊碎瓷片拚上。


    邢陵崇承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但是他沒見過薛嵐這種天才。


    半刻鍾之後,老者看著薛嵐麵前拚起來的白色瓷瓶,聲音之中滿是感慨:


    “當年你若是在我爹的身邊,便是沒有我繼承這門手藝的機會。”


    老者對著薛嵐微微一笑:


    “但是接下來,才是鋦瓷的手段。”


    老者指指那被拚起來的瓷瓶,又指指自己手中那些工具。


    “你拚起來的這個瓷瓶,現在看上去像是一件完整的瓷器,但是實際上隻是被輕輕架住的樣子貨罷了。”


    薛嵐緩緩點頭,靜靜看著邢陵崇取下薛嵐方才拚上去的一塊瓷片。


    “所謂鋦瓷,便是借助外物,諸如金銀銅鋁,在瓷器之上打眼,將破碎的瓷片再次固定在一起。使之再次成為一個完整的瓷器。”


    薛嵐點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她現在已經知道盧照月為何突然改主意讓自己鋦瓷了。


    因為瓷片的不確定性。


    一個完整的瓷器摔碎在地上,碎成多少片,怎麽碎?都不是人力可以控製的。


    最起碼不是凡人可以控製的。


    薛嵐可以通過自己對雙手的可怕控製力來決定自己捏成一模一樣的很多隻瓷老虎,卻是沒有辦法在沒有靈力的情況之下掌握一個瓷器改碎成多少塊。


    一想到這種不確定性,薛嵐眸色微深。


    於這些破碎的瓷器和修複麵前,她對於完美的執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


    但是就算薛嵐心裏不舒服,薛嵐還是努力學習著鋦瓷。


    接下來的幾天之中,薛嵐一邊學習製瓷,一邊和邢陵崇學習鋦瓷。


    在破碎的瓷片之上用金剛鑽打上深度一樣的小孔,再用銅片剪成形狀適宜的小鋦釘。


    將碎裂的瓷器修補起來……


    鋸瓷的時光持續了將近四個月,薛桐那邊還是沒有找到關於天啟柱的痕跡。


    少女語氣之中滿是疑問:


    “我是不是不該相信那個商尋?”


    薛嵐緩緩搖頭:“他那種占了一條大道的人,不會騙你一個小孩子的。”


    女子坐在盧家工坊之中認真在碎掉的瓷器上麵打孔,看上去聚精會神。


    一個時辰之後,薛嵐完成了自己最後一件瓷器修複。


    玉白瓷瓶金繕,滿枝桂花。


    女子輕輕低笑了兩聲,漂亮的瞳眸之中滿是釋然。


    其實她早就該放下自己的執念了。


    正如世界之上永遠不會有完美的器物一般。


    世界上也不會存在完美的修補。


    器物的自主,元明界的煉器大師們稱之為——靈。


    修補的痕跡,元明界的生靈稱之為——曆。


    煉器師的一顆匠心……


    便是賦予器物以自主,不磨滅其靈性。


    修補殘件以保全,不流失其經曆!


    就像是她鑄煉引魂的時候並未想過讓她完美無缺。


    修補單刀的時候並未去除他身上的所有煞氣一般。


    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止了下來。


    不遠處老槐樹上麵的雀鳥白白的一團,壓彎的樹枝沒有迴去,天間卻是飄落下無盡的雪花……


    五瓷鎮之外的樹林之中,行走的四個仙門弟子維持著往前走的姿勢,卻是像被人封住了一般不得動彈。


    茫茫天地之間,似乎隻有薛嵐和著風雪是自由之身,可以隨心活動。


    薛嵐緩緩走出盧家的工坊,看見那佇立在鎮子中央的老槐樹開始漸漸消失,在它的身後,一根漆黑的天啟柱悄然出現。


    薛嵐身上的妖魂之力不斷攀升,一道泛著金光的法印出現在薛嵐的腳底下。


    女子緩緩向著那天啟柱踏出一步。


    “哢嚓。”


    麵前傳來鏡子碎裂的聲音,像是衝破了什麽暗中的禁製。


    以那老槐樹為界限,白茫茫的雪地之上出現一道鮮豔的紅線。


    薛嵐抬腳,毫不猶豫跨了過去!


    在薛嵐跨過那紅線的一瞬間,萬工坊主煉場裏麵的牌位一下子炸了。


    “她做了什麽?她怎麽知道天啟柱在五百年前的五瓷鎮和如今的五瓷鎮之中?”


    “到現在你還關心這個?她身上的妖力哪裏來的?”


    “她到底是誰?不會是魔族吧?”


    最上麵刻著聶景名字的牌位比任何一個都要亢奮:


    “素君素君素君!等等!”


    諸多牌位被它一句疑惑的等等吸引了視線,所有牌位都看向了麵前的光屏。


    聶景的聲音顫抖著:


    “你們沒覺得她的妖力很熟悉嗎?”


    光屏之中,跨過紅線的女子緩緩轉身,看向身後那漸漸消失的五瓷鎮。


    五瓷鎮之中,一切景象都變迴了薛嵐到來那天的模樣。


    雪白的小道之上行駛來一輛晃晃悠悠的馬車,裏麵坐著一對心地善良的老夫妻。


    在他們進鎮的路上,薛嵐看見有一隻蹦蹦跳跳的小鹿從山林之中衝下來,掉到了小河之中……


    一切都不會有變化。


    五百年前的五瓷鎮之中,一切都在正常運轉。


    薛嵐微微轉身,看向自己麵前的天啟柱,還有在天啟柱身後張大嘴看著她的薛桐。


    薛桐:“我勒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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