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南域的一處山間道路之上,一隊長長的車隊正在緩緩前行。其中領頭的是一個身著黑衣的儒雅男子。正是奉命向撫陽城押送軍需糧草的林登。


    身後傳來馬蹄落地的之聲,一匹高頭大馬在他身後停了下來,前蹄高高揚起,其上坐著的中年男子麵容冷峻,肌肉精悍有力。黑色的披風將他整個身體嚴實裹住,隻是在馬蹄高懸之時,披風內裏露出一隻金色飛鳶的圖騰。


    正是柳明亦麾下的金鳶衛。


    烈馬在自己身後高高揚蹄,出身文士的林相卻是不慌不忙。青年緩緩抬手,在那金鳶衛麵前伸開:“東西。”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遞上一個密封的蠟丸,林相接過去在自己手裏滾了幾圈,最後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犯難。


    於是那中年男子看見林登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又將蠟丸給他遞了過來:“有勞。”


    中年男子暗地裏白了他一眼,將那蠟丸打開遞給林登。


    青年將卷成一點兒的紙條打開,麵上的表情微微一變,隨後歎了一口氣。


    “之前還想著把這個消息告訴崔姑娘,好得她一個人情。”


    青年從一旁隨從的手中接過火折子,將紙條燒盡。


    該說不愧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仙人呢,竟然就是這樣走了。


    紙條在林登的手中燃盡,青年眉眼間綻開一抹有些詭譎的笑意。


    “這樣也好,左右還是個人治的國家。”


    青年低語一句,看向麵前的路。


    隊伍現在走的是一條從深山之中延伸出來的道路,在山腳處逐漸開闊起來,像是百川匯海之資。


    在那匯海之處,是一座巨大的,雄偉的城城池。


    不對,與其說是城池,不如說是城關。撫陽城的城牆在這十年之間不斷加高,其上仙門法器和禁製無數。外圍據說還布置了來自戰傀府的四個元嬰級別,兩個化神級別的大陣。


    林登不是第一次看見如今這座撫陽城,謝淩朝雖然算不上多疑的君主,但是對於落霞山的一切事情,她都是萬分上心。一年之內,林登至少有三四次要來到這撫陽城。


    但是就算是這樣,每次看見這座巨大的人族關隘,他仍會心口發燙。


    如今……是人妖兩族最接近勝利的時候。


    車隊到撫陽城城下的時候,早就有妖族的人等在這裏。此次交接的是一隻刺蝟精,名叫黃守。


    化形之後是個小胖子的模樣,少了一隻胳膊。


    據說是在荒海那邊的魔族戰場上被魔族活生生撕掉的,因為受傷太重實在沒有辦法,才送到了撫陽城。


    這場戰爭之中,人族和妖族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林相。”黃守看著那些軍需糧草被自己的手下拉到了撫陽城之中,城門口有好奇的百姓看著外麵。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祝將軍帶著前線退下來的大軍今日到達落霞山,崔姑娘先過去了。黃某還有公務,就先告辭了。”


    林登點點頭,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林某知曉了,黃兄且便。”


    黃守走進城門之中,霎時便是消失不見了。


    林登吩咐隨自己前來的軍士和金鳶衛進城休整,自己則是踱著慢悠悠的步子往城中走去。


    身著錦衣的青年剛從城門進來,就收獲了沿途百姓親切的問候。


    城門口守城的軍士,街邊行走的路人,乃至那些在街上笑鬧的孩童,都笑著和他說話。


    像是生活在一個沒有戰爭與犧牲的和平國家。


    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那位官人!過來吃碗麵吧!”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淳樸親切的女聲。林登轉頭,看見自己的身後是一個鹵麵的攤子。


    一對衣著樸實的夫婦正在攤子上麵忙活著,方才叫住他的,正是其中那個婦人。


    林登本來是想迴絕的,但是不知道怎的,他聞到那攤子上麵鹵麵的香氣,突然就是想吃麵了。


    於是林登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那鹵麵攤子麵前,看了一眼大鍋裏麵的湯。


    那一鍋湯在林登麵前不斷翻湧,裏麵翻滾著大塊的骨頭和肉,誘人的香氣仿佛化為了實質,從裏麵伸出來,死死絆住了林登的腳。


    幾息之後,大順朝的林相大人坐在攤子上麵的小板凳之上,寬大的袖口挽起來。滿懷期待地拿著筷子等自己的鹵麵。


    林登正看著攤主的背影發呆,一雙形狀極好的眼睛望眼欲穿,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來人。


    等到他反應過來,自己麵前的桌子上麵已經放下了一碟鹵肉。


    林登抬頭去看,發現自己麵前站著一個身穿淡紫色衣裳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中年婦人站在她的身後,抓著她的肩膀對著林登笑。


    “先生好!學生有一篇文章,不太懂。”那小姑娘對著林登行了一個禮,聲音清甜乖巧。


    林登看著小姑娘笑了一下,隨後向著她伸出手:“給先生看看。”


    中年婦人鬆手,將女兒往前推了一下。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這是小女寶兒,麻煩官人了。”


    林登說了一句不麻煩,隨後就看起了手中的書卷:“讓先生看看是什麽文章……”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林相臉上的表情便是僵住了。


    他拿起那書冊問身邊的寶兒:“是這篇文章嗎?”


    寶兒點點頭:“是的?”


    林登:“果真?”


    寶兒再次點頭:“果真!”


    學富五車,身居高位,大順文人之表率的林相大人頗為不體麵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節,看著書卷上麵的《雲桂醒春賦》無語凝噎。


    又是細細看了幾眼,果然在文章末尾看見了林青帆三個大字。


    小姑娘看著自己麵前看上去很有學問的大先生不說話了,於是輕輕開口:“先生?”


    林登看了她一眼,寶兒沒有多說話,但是他還是從那雙明亮的眼眸之中看出了些許未盡之言。


    先生你是對這篇文章不熟嗎?


    林登心想著熟啊,這世界上可是沒有比我對這篇文章更熟的人了。


    但是文章這件事情,越熟越尷尬。


    寶兒從林登麵前將那書卷拉過來,指著上麵的林青帆三個字開口:“先生知道林相嗎?”


    “我們夫子說了,林相是陛下身邊的肱骨之臣,大順的擎天之柱。”


    林登捂住了自己的臉。


    正好這時候他的鹵麵上來了,他不忍心趕走小姑娘,於是邊吃鹵麵邊聽小姑娘誇讚林相。


    腳趾差點兒在地上犁出二畝地。


    一刻鍾之後,吃完鹵麵的林相懷著壯士赴死的心情,看向了身邊的寶兒。


    小姑娘好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沒有問什麽深刻的問題,而是指著那文章的題目開口:“先生,這篇文章為什麽叫做《雲桂醒春賦》啊?”


    這問題簡單,學堂裏麵的夫子都講過,這位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林登看著這個聰慧無比的女孩子,輕輕一笑。


    “先生學問不深,但是這個問題還是可以迴答一下的。”


    一大一小兩個讀書人坐在鹵麵攤子的桌上,在周圍彌漫的食物香氣之中,林登緩緩開口:


    “先皇登基初年,這位林相大人還是從旬春城來的一位讀書人,在京城之中苦學良久,終於是要參加春闈,踏上官途……”


    大年初一上頭香,那個年輕人懷著心中的期盼前往城隍廟,為自己的官途上一炷香。


    原本以為裏麵肯定是人滿為患,但是實際上卻是人跡寥寥。所有人都到了菜市口,看著禁軍押解的貪官汙吏被砍頭。


    那年初一,林登沒有受人推擠,安安穩穩上了一炷香。


    之後他才知道,在哪一日,百姓第一次選擇了信任自己的君主,信任自己的國家。


    不信神,但信己。


    在本該向神明祈願的時間,他們選擇了看向吏治……


    那一天,無人再祈求神明拯救大順。


    “這便是《雲桂醒春賦》的來曆了。先皇點了一把火,將雲桂城燃了起來,人族數不清多少年的屈辱被火焰點燃,往後多少年……皆是經年大雪逢春。”


    青年的講述完畢,寶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然從這位先生眼中看見了些許淚光。


    “但是先生……你最開始說的那一段,夫子沒有講過。”


    林登從袖子裏麵拿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麵:“夫子沒講過,那是夫子不知道。若是夫子問起來,你就讓他去找林相。”


    言畢,林登起身,對著寶兒行了一個禮,拂袖離去。


    直到那先生的背影消失在街頭,寶兒才反應過來。拿起桌子上麵的銀子大喊:“先生,不收你錢的!”


    等到她追過街頭,那先生已經是不見了。


    林登還有一句話沒說。


    那位受萬人膜拜的青年才俊林相大人,沒有在《雲桂醒春賦》裏麵寫上剛開始上香那一段,說不定隻是虛榮心作祟。


    不願意承認在萬民相信前路的時候,自己卻在廟中祈求神明。


    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青年臉上揚起一抹微笑。


    如今,雲桂城當年那把大火終究是燃著了整個大順,人人都念著……萬古長春。


    人人都相信……萬古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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