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三日。


    京畿一帶,晴空朗照,夏風和煦。


    關於清田的這項嘉靖新政,已經熱火朝天地進行了好幾日。


    藍天下。


    一壟壟黃田被丈量出來,隨戶部撥發的糧食穀種一起被登冊分戶。


    京師的權貴豪紳們雖然因此咬牙切齒,嗨氣跺腳,但許多百姓卻因此抱著穀袋與新黃冊哭的泣不成聲。


    韋長貴也牽著自己妹妹秀蓮的手,眼含熱淚地看著官府分給他的田,仰天低語:“爹,娘,我們家終於又有自己的田了!”


    而秀蓮正一臉陶醉地用另一隻手抓著袋子裏的炒米吃,同時問著韋長貴:“哥哥,這裏以後真是我們的田了嗎?”


    韋長貴笑著“嗯”了一聲,說:“那些官當著我們的麵,宣讀的聖旨,說是皇上把這些地方的無佃莊田清理出來,要分給我們,天底下自然沒誰敢不聽皇上的。”


    “皇上真好!”


    “連炒米都比多發了不少。”


    秀蓮不知道現在因為要清田安民,所以他們不再是朝廷的累贅,而是為朝廷增加稅收的新生產力,自然,朝廷在救濟他們時,也就不會隻是讓他們吊著命不餓死就行,而是為保障他們有足夠的勞動力進行耕作,開始出更多的官糧,以能夠吃飽的方式救濟他們。


    而六歲的她,隻知道,皇上下旨清田分田後,給他們發的糧食更多。


    韋長貴隻是微微一笑,丟開自己妹妹的手,迫不及待地在田埂邊用手鬆起土來。


    他雖不過才十六歲,但從小就跟著父母進行農耕之事的他,對務農也不陌生,倒知道怎麽耕作,而且很熟練。


    不過,現在官府還沒來得及分發農具,所以韋長貴隻能先徒手拔起草來。


    且說,軍勇張斌也跟著清田分田的隊伍來了這裏,而意在看看這場真正為國為民的善政,具體進行起來的情況。


    張斌現在是再次燃起了對大明朝廷的美好期待,尤其是新來的天子登基不久,竟然就做起了他想看到的中興之政。


    作為宣府一帶,世襲衛所普通軍官家庭出身的張斌,對大明國運非常在乎的,也正因為在乎的很,所以之前才失望的很,現在自然也因此欣悅的很。


    畢竟隻要明帝國一直存在,他家族的世襲官位就在,盡管他不是那個世襲官位繼承者,但也知道,他家能一直安定殷實,皆因國家恩厚。


    所以,當他在知道新天子真為了大明中興而不惜清理莊田,給民耕地時,他是真的有種言語不能名狀的欣悅感。


    甚至可以說,作為從小隻想為大明建功立業的他,一時間覺得活著都有了意義。


    盡管,這田不是分給他的,隻是分給了與他毫不相識的流民。


    當然。


    張斌也因此不由得更加篤信新天子是真的明主,帶幾十萬流民進京,也不是為了作秀,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大的魄力,在即位之初,尤其是在名望顯於中外的股肱大臣楊廷和稱病的情況下,真的願意做清田之事。


    張斌叉著壯腰,看著旭日普照下正辛勤收拾田畝的百姓,頓生起想繼續用生命去保護這些百姓保護大明的動力,而不是當一個破壞者,用精湛的騎射之術,去剪徑擄掠。


    這時。


    張斌就看見了韋長貴在分得田地後於田間拔草的一幕,也因看其年少無人相助的緣故,倒也大踏步地走來了田裏:


    “小子,我來幫你!”


    張斌說著就雙手齊下的幫韋長貴鬆起土來。


    秀蓮見此也放下炒米袋,幫著把變硬的土壤用手使勁掏挖著。


    而不多時。


    桂勇麾下將領戴儀帶著親兵巡視到了這裏,並因看見張斌,不由得勒住韁繩,朝張斌喊問道:“你可是在昔日威武營供職參與過應州一役的張斌?”


    張斌見此忙走來拱手:“迴將軍,卑小是曾任威武營馬軍哨官張斌。”


    “倒是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了你。”


    “陛下仁德,厚待軍校,故有旨意,凡落職裁汰軍校,無業者,也當分田,且以曾盡於王事之故,按職授田,有家人者倍給之,對被裁後所為之事不予追究。”


    “若能召迴流散軍勇,以召迴一人賞銀二兩計,給予賞銀。”


    “你可有知道下落的舊日同營兄弟?當召他們迴來,接受朝廷授田。”


    “若沒有,就速去張公公和桂都督那裏登記領田。”


    戴儀笑著說後,就對張斌大聲說了起來。


    張斌聽後更是歡喜,忙問:“將軍此言當真?”


    “我豈會騙你!”


    “各處要道正在張榜貼文,你不信,可以跟我們去看看。”


    戴儀說著就吩咐人給了張斌一匹馬,讓他隨自己一同離開了這裏。


    半刻鍾後。


    張斌牽著馬,來到了一處路口所貼文告示前,認真看了起來。


    一時間


    一個七尺高的男兒竟因此淚若泉湧。


    在這一刻,他自然意識到新天子沒有忘記他們軍校,沒有真的要拋棄他們這些軍校,而不在乎他們為賊不為賊。


    而這也讓他驀地有了願意為這位新天子馬革裹屍、誓死效忠的意識。


    盡管他與這位新天子還素不相識。


    盡管這位新天子隻是讓他種地,沒說讓他享祿。


    但這已然讓他有種皇恩當報的感覺。


    戴儀是明白張斌這種心情的,知道在被執政文官借君父之名無情拋棄後又被君父重新掛念起在意起是一種什麽心情。


    所以,戴儀拍了拍張斌的肩膀:“好好種田,勿忘了操練,陛下天資聰俊,既然沒有忽視我們,那必然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將來不愁沒有你重新建功立業的一天。”


    張斌鄭重地頷首。


    而清田分田還在繼續,當夏言和樊繼祖也因為看見大量的荒田開始有百姓開始收拾,許多被裁軍校開始從林間山裏出來,得田為農,而非常振奮。


    “蒙陛下之勵精圖治,才使我夏某人為官這麽多年,總算有機會,是真的為官為民做一次實實在在的事了。”


    “如此,縱然不能為公卿名臣,也足以將來迴鄉後有顏告慰父母,也有顏向兒孫誇耀!”


    夏言也因此感慨起來。


    樊繼祖跟著說道:“是啊,我等有幸,身逢聖主,成中興新政之先鋒,皆賴陛下有中興之誌!”


    清田安民對心裏還裝著社稷蒼生的文臣武將而言,的確是個很大的鼓舞。


    因為這的確是切切實實利國利民的政策,也是需要君主決心和勇氣的政策,畢竟這清理莊田是在打擊豪強利益,也是皇帝自己在讓利於國家與百姓。


    一時間,京師坊間,也紛紛傳揚開開始清理莊田以安置流民的事。


    許多心存家國社稷的官僚士子也都吩咐稱頌皇帝有德,心存百姓,大有中興之象。


    所以,不僅僅是夏言和樊繼祖,第一個提出清田以解決這些流民問題的張璁,也在看見關於清田安民安被裁軍校的告示後欣喜若狂。


    盡管這清田之事,不是通過他而完成,但能夠實現,對他而言,已經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張璁就不由得對同科好友江汝璧等道:


    “我就說,陛下不會隻是做做愛民的樣子,而是真的要讓這些隨他進京的流民可以在京畿安居樂業,其仁德之隆,其才略之高遠,非尋常守成之君可比,可惜我未能早中進士,早為陛下身邊股肱!”


    江汝璧已經習慣了張璁的大言不慚,基本上不會嘲笑張璁。


    但他這次不但沒嘲諷,也跟著說道:“是啊,隻可惜,連我們參加的廷試都要到五月十五,真恨不能即刻就能見聖君,而為聖君門生也!”


    張璁點首,他也恨不得自己能早點入朝為官,恨不得立即廷試,盡快成為嘉靖朝的臣子。


    水清濯纓,水濁濯足。


    很明顯,對於張璁這些有大誌的士大夫而言,現在的大明在他們眼裏已是水清濯纓之世。


    ……


    紫禁城。


    “啟稟皇爺,內閣來報,已清莊田兩萬三千六百二十畝!”


    “啟稟皇爺,內閣來報,已安民一萬二千一百丁,九千二百零五口,編戶三千七百餘戶!”


    “啟稟皇爺,內閣來報,已召迴安置被裁軍校五千七百六十四人!”


    朱厚熜也在不時聽取著司禮監轉達的內閣關於清田進展的奏報,而因此頗有厲行新政的成就感。


    但朱厚熜可不想自己這份成就感就是隻是以一份成就感存在,他要以此為從基礎大做文章。


    “宣先生來見朕!”


    為此。


    朱厚熜決定召見袁宗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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