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有人推開那扇沉重的門,背著光而來,雲落三日不見光,眼睛一下子適應不了,她眯起眼睛看著來人,冷聲道:“我不是說了嗎,誰也不準進來。”


    月澤跨進來,看著麵前縮成一團的女子。


    她頭發淩亂得很,亂糟糟地遮住了臉,月澤看不見她臉上的神色,隻透過發絲間隙看見一雙布滿血絲紅得可怕的大眼,眼底還有淚水幹涸的印記。


    “七七,我來晚了。”月澤輕聲歎了口氣,走到她麵前也屈膝蹲了下來,雪白的袍子散落一地,他伸出長臂,想要攏住她,可雲落聽見他的聲音時一愣,急忙往後退,仿佛是見了什麽可怖的東西,她搖著頭,拚命往後挪動,喊道:“月澤,你,你不要過來,你,你別過來,我,我求你了。”


    月澤伸出的手一滯,他無奈地笑,“七七,過來,沒事的。”


    雲落仍舊是不管不顧地往後退。


    月澤收迴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一塊東西,他慢慢揭開上麵包著的布巾,一股異香頓時彌漫開來。


    雲落最是熟悉這種味道。


    她抬起來,不敢置信地望向月澤,嘴唇哆嗦了幾下,結結巴巴道:“桂,桂花糕,月澤你瘋了嗎?”


    月澤隻微笑著看著她,而後又從懷裏取出一個瓷白的小瓶子,上麵用紅布和木塞封牢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是酒瓶。


    月澤就要去掀開那個木塞,雲落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撲過去奪下了瓶子,怒道:“你不要命了嗎?”


    月澤看著近在咫尺的雲落,忍不住摸了摸她亂七八糟的頭發,一點點給她順好,溫聲道:“七七。”


    “別怕,我在。”


    他這麽說。


    雲落手裏緊緊握著他遞過來的桂花糕,看他細長的手指捏著那根小瓶子,在她麵前溫著眼神看她。


    “我知道,我這顆心是你給的。”


    “我知道,你錯認了人,將我認作楚子衡才會步步緊追。”


    “我知道,神京城之亂錯不在你,那個人,肯定不是你。”


    “我不知道,你吃了這麽多苦。”


    “我很慶幸,你認錯了人,因此叫我的姻緣與你連在一處。”


    “我不知道是誰,但你護著的人,我信他,殺人並非他本意。”


    “七七,別怕,你過來,到我懷裏來。”


    雲落手心的汗浸濕了糕餅,濃鬱的香味環繞在兩個人的身邊,雲落張著嘴,眼前那個自言自語的男人,眼裏萬千溫柔,他隻看著雲落,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了雲落一人,雲落甚至能在他的眸子中望見自己的倒影。


    “我髒……”雲落囁嚅了半日,才慢慢地吐出這兩個字。她的確是很髒,身上全是腐臭味,頭發也亂糟糟的,她厭惡這樣的自己。


    “你不是。”他攬過她,抱在懷裏,雲落隻嗅到一股冷冽的清香環繞著自己,伴著桂花香讓她恍恍惚惚。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急忙要把手裏的桂花糕扔掉,可伸出的手被月澤攔住了,月澤寬大的手抱住她的手,笑著看她,道:“三天了,你不餓嗎?”


    雲落慌慌張張地抬起眼看他,將手急速收迴,抓著桂花糕就往嘴裏塞,月澤將酒瓶遞給她,雲落搖搖頭,仍舊是死命地往下咽。


    她不知道月澤是怎麽治好聞到桂花糕還能不昏迷的,甚至還帶了酒,但她總覺得依著月澤的性子,若是早就能治好的病絕不會一直拖著,為了月澤的安危著想,她還是不敢喝酒。


    月澤似乎是看出來她在想什麽,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己掀開蓋子,細細地呷了一口,雲落瞪圓眼睛,還沒反應過來,一張略帶酒香的冰冷的唇緊緊貼住了她的,雲落手裏被咬了幾口的糕餅落了地,撒了一地的碎屑。


    帶著強烈桂花味的酒熱辣辣地順著喉嚨滾了下去,雲落咽下酒,往後退了退,看著月澤不可思議。


    “月澤,你能,能喝酒?”


    月澤放下酒瓶,手指插進雲落的長發揉著,微微眯起眼,笑道:“我以為我是不能的,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麽會喜歡酒這個東西。”


    雲落怔怔地望著他。


    “可那天,我在曼珠沙華邊站了很久很久,帶著你愛喝的桂花酒,賞你最愛的花,我才知道,酒是個好東西。”


    月澤白皙的臉上逐漸浮上紅暈,有幾縷鬢發微微垂落,他笑著看著眼前的女子,仿佛是失而複得的珍寶。


    “七七,別走了,求求你。”


    雲落忽而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不爭氣地往下落,她知道自己一心為著月澤,心心念念全是月澤,以為自己是一廂情願罷了,可眼下看來,明明月澤對自己,對自己付出的更多。


    自己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啊,為了自己,他是連命都不要了的。


    月澤抱著她的時候手臂碰到了


    她的腰,那裏有著一塊腐肉,疼得雲落倒吸一口氣,她被碰到的瞬間第一反應不是躲開,而是去看月澤的表情,月澤臉上顯不出什麽來,他似乎是什麽也沒發現,雲落在心底舒了一口氣,不能讓月澤發現這件事。


    “我不走,我就在酆都城好好待著。”雲落埋在他的懷裏,劈裏啪啦地掉眼淚,可一點聲音都沒有,月澤甚至都沒發現懷裏的女子早已哭成了一團。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在酆都城陪著你。”


    “那軒轅憐星怎麽辦?”


    “七七!”月澤忽然極其嚴肅地將她扶起來,扳正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道:“星兒父母幼時於我有恩,我理應照顧,帝父允諾將她嫁與神京城太子,從前我是,可如今我不是了。”


    雲落聽得一頭霧水。


    “帝父在凡世露水情緣頗多,我這些年尋遍四荒,總算是尋到了一些,以後誰是太子,我再也不管。”


    雲落根本想不到月澤能想出這種餿主意,她張了張嘴,愣了半天才說道:“這是誰教給你的?”


    “沒人教我,是我自己想到的。”月澤歪著頭刮了刮雲落的鼻子,“你以前總經常拿些亂七八糟的借口搪塞神尊,別以為我不知道。還有他們,都瞞著我,都欺我見不著你騙我說你死了,我真難過啊。”


    “那五百年,我守著蒼梧淵,守了好久好久。”


    “你守著蒼梧淵做什麽?”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可我來酆都城也見不著你,我尋遍了四荒,你會去的地方我都去了,可你不在。”


    “你怎麽不在呢,你怎麽能不在呢,我根本不怪你挖心,你出現就好,你走了,我的心也就沒了。”


    月澤無聲地流下兩行淚來,雲落這是頭一迴見到月澤哭,她有些手忙腳亂地給他擦淚,可被對麵的人死死箍住,她甚至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了。


    月澤順手抄起旁邊的酒瓶,喝下一大口。他暈暈乎乎地哭道:“我真的以為你死了,給你設了衣冠塚,可我收拾東西才發現,我這裏連你一樣東西都沒有,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件嫁衣,我埋了它,蒼梧淵是靈氣匯聚之地,曾有傳言,若一個人思念很深,那他想念的那個人就會出現的。”


    “你真傻,就算出現,那也是死後有魂魄之人才能出現,我們酆都城之人死了便是灰飛煙滅啊,哪裏還能再出現呢?”


    “我就試試,試試,也許,也許


    你就出現了。我等了五百年,你都沒來,那窮奇惦念這塊地方想要奪為己有,我不允許,絕不允許。”


    雲落忽然想起來那一日在興州城的初遇,月澤的臉上蒙著紗布,他為軒轅憐星斬殺窮奇兇獸的事跡傳遍了四荒,人人稱道,人人羨慕。


    可雲落想不到,他是為了護住自己的“墓地”才傷了眼睛。


    “可後來你出現了,我看不見,但是我知道,就是你。”月澤又笑了起來,很是開心,又奇奇怪怪地嘟囔道:“可是言寒那個臭小子也出現了,我知道他喜歡你,可你心裏有我,我不會怕他的。可我後來知道原來你對我的好,對我的情意,都是因為兒時的約定,約定之人不是我,是言寒,我奪了本該屬於他的姻緣。”


    “你沒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論兒時約定是何人,我見到的人,我一眼愛上的人,是你,月澤。”雲落從他懷裏仰起腦袋,帶著淚水笑道:“這麽些年了,我終於等到了這些話。”


    月澤一會哭一會笑,行為舉止不似平常,對著雲落嘻嘻笑了一會兒便倒下了,雲落握著他的手,低下頭淺淺地笑,隨即對微微敞開的門輕輕喊了一句:“阿斐。”


    進來的人卻不是雲斐。


    紮著高高馬尾的男子背著手走了進來,一雙精致貴氣繞著銀邊的黑靴子立在雲落的前麵,雲落順著靴子往上看,楚子衡背著手彎下腰看她,眉眼彎彎。


    眼裏有淚。


    “小落子這是迴心轉意了?”他彎著嘴角,整張臉都是笑意,可眼眶裏瑩瑩滾動著的透明的液體。


    “對不起,楚子衡。”


    “跟小爺道歉什麽?”楚子衡蹲下來,眼角的淚痣一顫一顫的,眉目如畫,笑意盎然,眼角卻漫出淚水來,這幅模樣哀傷得叫人想掉眼淚,“你心裏一直都有他的,小爺知道。”


    “小爺一直不懂,一個隻會靠著喝醉才能吐話的人,到底哪裏比得上小爺。”楚子衡扶起雲落,然後抱起昏睡的月澤,背對著雲落往外走,聲音朗朗,“小爺也是能把命給你的人,可惜了,不過是晚了一步。”


    雲落瞧著那隨著馬尾飄揚著的紫色發帶。


    有些人,晚了,這輩子就都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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