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雲斐固執地喊著雲落,雲落卻絲毫不受影響,她的思緒逐漸飄遠了。想起來幾百年前,也曾有這麽一個人,替她擋了這一下。


    一樣的結局。


    他死了。


    那隻身穿白衣說話會結巴的鬼差,總乖乖巧巧地跟在身穿黑衣的鬼差身後,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的話,也不管前邊的人有沒有認真在聽。雲落至今都還記得,她為著這事嘲笑了白圮好久。


    白圮也不惱,隻呆呆地瞧著她笑,嘴還在不停地一張一合,“小殿下高高高高興就,就好,小殿下高興了,我,我我我也高興。”


    子夜在一旁不屑地鄙視這個毫無骨氣可言的家夥。


    那個時候她們三隻鬼成日在酆都城遊蕩,楚子衡和月澤都去了神京城,雲落身邊正是缺玩伴的時候,子夜和白圮得了北陰大帝的指示,成了雲落的隨從,日日夜夜都跟著,關係好得不像話。


    可是白圮死了。


    死在雲落懷裏,死在對子夜無盡的思念裏。


    那個時候偏生子夜就不在,他生了氣,也不知是為何會對白圮發了如此大的脾氣,雲落記得子夜可以兇任何人包括她,可他決計不會兇白圮,這世上仿佛隻有白圮才能得他的溫柔。


    但是子夜確實是生了白圮的氣,雲落記得那一日清晨,白圮委委屈屈蹲在忘川小築邊上,見雲落出來了抱著她就是一頓猛哭,子夜遠遠站著,臉都黑了。


    那雙翻著的白眼裏是難見的怒氣。


    雲落不知道為什麽,隻從白圮的哭訴間斷斷續續聽了幾個詞來,曉得是他二人鬧了不愉快,白圮拉著她不讓她去問,非要躲開子夜。那個時候雲落正準備去神京城尋月澤,想著他和子夜吵了架,也需要各自冷靜冷靜,既然白圮不願意呆在酆都城,那不如就順帶著將白圮捎去神京城玩一段時日,等白圮高興了再迴來,想來子夜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這是雲落這一生最大的錯事。白圮在神京城呆了足足幾百年,最後也迴不來了,永遠地留在了神京城裏。


    因為她,白圮死在了神京城之亂中,連子夜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雲斐的手掌穿過白圮的時候,雲落的心都碎了。白圮從半空中落下來,跌在雲落的懷裏,沒有生氣的白眼一翻一翻可就是睜不開閉不上。


    他一定很痛苦。


    雲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麵對子夜的。當他趕到的時候,場麵仍是混亂不堪。雲斐還


    處於失常的狀態,裹挾著一團黑霧四處傷人,雲落就被他攏在懷裏跟著四處動。


    白圮是鬼差,本就不是活物,死了便真的是死了,什麽也沒有留下。雲落擱在雲斐的懷裏,聽著外麵的慘叫聲,耳畔仍是白圮斷氣前的話:“小殿下莫要難過,我,我沒事的。你若見了子夜,替我道個歉,是我做錯了,讓他千萬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我很想念他的。”


    這是白圮頭一迴如此流暢地說出自己的話來,可這也是最後一迴了。他翻著白眼,嘴唇哆哆嗦嗦動了好幾下,最後還是閉了眼,鬆了手。


    懷裏偌大的一個人就成了世間煙霧消散幹淨了,雲落拾起地上的玉佩,那是子夜從前給白圮的,她原來也有一塊,不過是逛夜市時子夜給買的,並不稀奇,早就不曉得丟哪了,可白圮還小心翼翼地收著。雲落在恍然間想起來一些事了,那時在夜市,她吵著鬧著要買燈籠,要放花燈,子夜拗不過她,於是給買了兩盞,一盞是她的,一盞是白圮的,她許了個早日見到月澤並成親共攜白頭的願望,白圮和子夜站在一邊笑她不知羞恥,她爭辯不過,去問白圮許了個什麽願望,白圮支吾半天告訴她們不過是想和子夜一直一直在一起,那個時候,子夜的眼裏是有光的。他難得的很高興,喜悅布滿了整張俊美的臉,現在想來,子夜對白圮好得不像是兄弟之間的情誼,他的好……仿佛帶了些占有欲,還帶了些柔情,就像是她對月澤。


    子夜知道白圮死的時候也發了狂,跟雲斐麵對著麵廝殺,雲斐帶著雲落頗有些不方便,廝殺猛烈時,雲落從雲斐懷裏跌落,滾出了黑色煙霧。


    她怔怔地望著麵前布滿血跡的子夜,終於是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手裏還捏著從雲斐身上奪下來的羅刹鈴。她之所以乖乖地被雲斐捉著,為的就是這一刻。


    她動用了羅刹鈴。召百鬼,掌生殺,也控製住了雲斐。


    她依稀記得自己跪在子夜麵前,磕了一個又一個頭乞求原諒,子夜麵無表情地望著她,不打不罵,良久,雲落因貿然動用羅刹鈴傷及根基,在暈倒之前,她再次乞求他:“子夜,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帶白圮來的,凡事都因我而起,求你……不要傷害雲斐,他是無辜的。”


    她知道自己這般是著實不要臉了些,明明就是雲斐殺了白圮,可她還求著子夜饒恕雲斐。此事全是因她而起,她失去了白圮,不能再失去雲斐了。


    說罷她便暈了過去,再醒來自己已


    身在大牢。子夜不見蹤影,雲斐安靜地坐在她旁邊。


    那個時候是她第一次打雲斐。


    響亮的耳光聲飄蕩在牢房裏,雲斐默不作聲地挨下這一耳光雲落用了很大力氣,他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阿斐,你怎麽能,怎麽能……”雲落是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啞著嗓子,近乎瘋狂地嘶吼著:“你殺了誰都行,可你怎麽能對白圮下手呢?你怎麽能殺了他,你明明知道他對我很重要嗚嗚嗚嗚嗚嗚。”


    她開始小聲抽泣,邊笑邊抽自己耳光,自嘲道:“是啊,那個時候的你誰也不認得,連我也要殺,白圮不就是為了救我才死的麽,我真蠢。”


    雲斐握住她的手,眼裏有淚。


    這是他第一次落淚。


    “落落,我,錯了。”他凝望著雲落。可雲落卻一把推開他抱著頭嚎啕大哭。寂靜的牢房裏麵,迴蕩著雲落一聲接著一聲的哭聲。


    再後來,她出去受了刑罰,挖了心,去了鞠陵於天,再沒有見過子夜,直到她迴來。


    再見到子夜的時候,她仍是心有愧疚,可子夜卻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對她極好。


    雲落隻當這麽些年過去了,他也看開了罷,可子夜看開了,雲落卻依舊是解不開自己心裏那個結。


    她時常在夜裏驚醒,看見自己血淋淋的心泛著騰騰的熱氣,胸口上仿佛看不見盡頭的黑洞,看見白圮臨死前一翻一翻的白眼,這成了她這輩子的夢魘。


    如今滿滿也死了,死在雲斐的手裏,滿滿還那麽喜歡著他。喜歡到將這份心意小心地隱藏起來,雲斐不過是隨手救了她一迴,現如今還是將自己的命賠了迴來。


    果然,無論是誰,來這世上走一遭,命中劫數改該當如此便是如此。


    “走吧。”她將那個泥娃娃摩挲了幾下,遞給了雲斐,說道:“阿斐,這個東西我現在給你了,你,你好生守著,別丟了。”


    這是滿滿唯一的念想,留在雲斐的身邊她會更高興的吧。


    雲落起了身,周圍的兇鬼見著她,忽然往後退了幾步,現在雲斐恢複了正常,他們沒了指令,不能貿然行動,從方才起就在一旁站著不敢輕舉妄動。雲落此番動了怒,戾氣大漲,本就是戾氣極重的體質,後來沒了七竅玲瓏心才收斂了些,可如今親眼瞧見滿滿死在自己眼前,又勾起了從前的迴憶,受了很大的刺激。


    月澤站在他們身後,心髒


    一下一下地抽痛,他微微皺起眉,瞧著身邊的軒轅憐星,她並未有任何異常,隻是扶著他,看著雲落那邊的動靜。雲落卻不似平常,眼裏滿是血絲,麵目猙獰,仿佛是要生吃了這些兇鬼一般。


    月澤的眉頭越皺越深,他察覺到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手慢慢撫上心口,越來越痛了,跳得也越來越快,仿佛要從裏麵跳出來一般,且受著莫名的力量吸引一直朝前,他甩開軒轅憐星的手,一步一踉蹌地朝前走去,不顧軒轅憐星的驚唿,義無反顧地朝雲落走過去。


    雲斐警備地望著他,可他一邊吃力地走,一邊解開配劍,將劍扔在了地上。


    他慢慢靠近了雲落,眾人都疑惑不解,不知道他忽然走過去做什麽。


    月澤伸出手,指尖瑩白,他攬過雲落,低眉道:“七七,是我。”


    他溫柔地抱著雲落,雲落埋頭在他懷裏,一紅一白就這麽靜靜地站著,雲斐本是要上前去拉走月澤的,可是過了片刻,月澤的懷裏忽然傳出雲落的哭聲。


    “阿澤,是不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帶她出來的。”


    雲落哭道。


    月澤撫摸著她的頭發,笑了,“你沒有錯,萬物皆有定數,不可強求。”


    這話,他和她說過很多遍了,在神京城的時候,在三十六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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