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散完步,幽幽地蕩迴了廂房。


    這步散得很有價值。


    “阿斐,你知道我在客棧小院裏麵發現了什麽嗎?”雲落壓低聲音嚴肅道“我瞧見了一堆的白骨,不知道是多少人,著實是一樁慘案呐。”


    震驚?


    驚駭?


    憤怒?


    雲斐坐在桌子邊,蒼白的麵容上毫無波瀾。


    雲落盯著雲斐的臉看了半日,仍是一點變化也沒有。


    暗自嗟歎許久,這上千年的苦心,使得雲斐成了一個看似正常的少年,但也沒辦法讓雲斐完全不受魂魄殘缺的影響。


    他總歸,是與他人不一樣的。


    “罷了,今晚是第三晚,那女鬼一定會來,不過我們不能再呆在這裏等她了,此處她極為熟悉,能輕易逃脫,阿斐,我有一計,你過來。”雲落對雲斐招了招手,雲斐順從地湊過來,雲落附在他耳邊輕聲囑咐。


    是夜。


    雲落帶著白白蹲在一家酒肆的門口。


    酒肆門口堆疊著幾個籮筐,雲落拿了一個將白白套住,無奈自己身形不夠嬌小,隻好縮成一團鑽進最大的籮筐裏麵,雲斐另外再取了一個蓋在上麵。


    如此一來,雲落所在的籮筐顯得很是引人注意。


    但是不會引鬼注意。


    雲落便安心縮在裏麵,透過籮筐歪斜不齊的裂縫全神貫注觀察著外麵的一舉一動。


    雲斐則是獨自站在街上,慢慢地走著。


    雲落調勻唿吸,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緊張地盯著外麵看。


    有腳步聲。


    雲落心下大驚:哪裏來的腳步聲?鬼是沒有腳步聲的!


    果不其然,雲斐也發現了,迴過身就劈了下去,瞧清楚來人的麵容時硬是把手給收了迴來,冷眼盯著他。


    “楚二少爺,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做什麽?”雲落氣得一下子掀開了籮筐,“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不顧形象地指著站在大街中央與雲斐麵對麵且一臉無辜狀的人怒喊。


    “小爺瞧見翠花大半夜不睡覺走了出來,覺得好奇,就跟了出來”,楚二少爺摸摸鼻子,感慨道“看這陣勢,小爺真是沒白來。”


    好奇你個頭,你怎麽什麽都好奇!


    雲落心裏麵將他翻來覆去,油炸煎炒數十遍後方才冷著一張臉喊他“你,過來。”


    楚二少爺樂嗬嗬地顛了過來。


    雲落一個籮筐照頭扣下。


    “這是……”楚二少爺指著自己頭上的籮筐奇道“難道因為小爺我惹得你不高興,這是你懲罰人的手段?”


    “別廢話,給我蹲下!”


    楚二少爺身形高大,自然是沒有辦法像雲落一般蹲在籮筐裏麵,可是雲落眼下也找不到什麽可以遮掩他的東西。


    夜已經很深了,那隻鬼想必就要出來了,萬萬不能打草驚蛇,無奈之下,雲落隻好讓楚二少爺暫留此地,躲在雲落藏身的籮筐之後。


    楚二少爺甫一蹲下,還站在街上的雲斐還瞧著雲落這邊,一陣陰風乍起,寒意深了幾重。


    那風越吹越大,慢慢旋出一個黑渦來,雲落扒著籮筐死死地盯著外麵——那隻鬼來了。


    雲斐也察覺到了,往後退了一步,紮緊步子,警惕地盯著那黑渦。


    “不好,阿斐,後麵!”,那黑渦越來越大,等雲落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雲斐的衣服已經被一隻有力的手扯住了。


    那隻手白皙且修長,正是前兩晚遇見的那隻鬼手,現在正緊緊地扣在雲斐腰襟處,覆在那朵花上。


    順著那隻手向上望去,卻隻瞧見身穿紅色的一團,還有披散下來的長發,根本瞧不清那女鬼的臉,雲落看過去隻看見一團黑色的霧氣。


    雲斐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沒有被那隻鬼拖走,但是也是動彈不得,


    雲落猛地掀開籮筐,邊跑邊喊“白白,快過來。”


    楚二少爺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摘掉頭頂上的籮筐,聽到雲落這一聲大喊,不敢置信“你剛才……讓你親兒子往前麵衝?”


    那邊卻早已廝殺作一團。


    雲落一把抽出黑色腰封上的血赤練抽了過去,那柔軟的紅色緞帶頃刻間像是被注入了千百斤的力量狠狠地朝那隻鬼抽去。


    “啪”,不偏不倚打到那隻女鬼的身上,霧氣淡了一點點,可仍舊是模模糊糊罩著那隻鬼的臉。那鬼身軀一動不動,好像對雲落的抽打一點感覺也沒有。


    雲落腕上發力,一把朝她的臉抽去。


    霧氣消散了許多。


    那鬼發出尖利的叫聲,死死拖著雲斐往她靠去。


    果然,臉是弱處。


    雲斐皺一皺眉,望向雲落。


    “阿斐,打她的臉,那是最脆弱的地方。”雲落往後一退,血赤練一段繞在手腕上,另一端緊緊縛在女鬼身上,牽製著她的動作。


    雲斐一掌打向她的臉,霧氣消下去一點,但馬上又彌漫迴來。


    但是女鬼力氣極大,竟還是拖著雲斐不放,嘴裏發出“咯吱咯吱”毛骨悚然的聲音,指甲逐漸變黑變長,劃破了雲斐的衣服——盡管雲斐還在不停地伸手錘擊她的臉。


    雲斐漸漸有點力不從心。


    雲落不知道這隻鬼的底細,而且總覺得這鬼身上有莫名的戾氣,不像是正常的鬼,不敢貿然下決定。


    隻能從那鬼的霧氣的濃厚變化辨出臉部是這隻鬼的弱處之一。


    雲斐沒有雲落的指揮,隻能站在那裏不動,重複著方才雲落下的指令。


    “這隻鬼……”雲落瞪了一會兒,眼睛逐漸睜大,她終於知道是哪裏不對勁了“她被兇化了。”


    那邊雲斐不知疲倦地擊打著,但是身子卻正被慢慢拖過去。


    “不可,阿斐,別動!”雲落吩咐道,緊了緊手裏的血赤練,眼睛血紅“看來隻有以陰止陰了。”


    兇化的鬼,她有多久沒見到了?


    沒想到,現如今就這麽碰上了。


    雲落深知被兇化的鬼的厲害,憑她之力,這麽一隻鬼還不是問題,但是雲斐還在這裏,那隻鬼的目標是雲斐,雲斐的身體根基不穩,要是染上兇氣,那麽雲落在他身上所花的心思就都白費了。


    那樣的雲斐,太可怕。


    “白白,快!”雲落騰不出手,扭頭咬牙道。


    白白一個空中後翻跳到雲斐肩上,咬破手指,彈出一滴血到那女鬼身上。


    女鬼淒厲的叫聲響徹整座城,霧氣漸散。


    雲落趁機念咒封住她。


    血赤練慢慢軟了下來,雲落將它重新係在黑色的腰封上,與灼灼的紅衣相襯。


    她從來不讚成硬碰硬,尤其是對兇鬼。


    “辛苦白白了。”雲落從雲斐肩頭接下白白,白白的臉色愈發蒼白,嘴唇的血色也淡了,看起來很是虛弱。


    “白白能幫到娘親,很高興”,白白眨眨眼“娘親,我明日要吃糖葫蘆。”


    “好,都依你”,雲落溫柔地捏了捏白白的臉“你先休息,等睡醒了娘親就給你買糖葫蘆。”


    白白滿足地睡去了。


    “我行,白白,不可。”雲斐略顯笨拙地指了指白白,又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但是這樣最為方便”,雲落將白白籠在懷裏,臉色竟也有點慘白“阿斐,咱們這迴,攤上事情了。”


    要知道,雲落是在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白白體質特殊,為至陰至純之血,他的血,對同為陰物的鬼有帝王的威懾力,但是白白年紀尚小,隻能暫時震住一點時間。而且每次耗掉一滴血,白白就會變得很虛弱,雲落隻有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用這個辦法。


    她什麽都有辦法,但是雲斐是她的沒辦法。


    兇鬼可引起雲斐的戾氣,她不能冒這個險。


    且兇化的鬼在四荒是不容小覷的危害,神京城的人,對此物最為痛惡,此時興州城出現了一隻兇鬼,那麽,神京城一定會派人來,不知道會不會遇見他。


    這隻鬼身上留有白白的血,不知道他能不能察覺出來。


    若是察覺出來了要怎麽說,會有人相信她真的隻是來捉鬼的麽?


    “落落,問心無愧。”


    “說的對,我這是在救人,沒做壞事,我問心無愧。”


    雲落將懷裏的白白又遞給雲斐,低聲道“白白剛失了一滴精血,需要休養,你先抱著他迴去休息,接下來交給我,莫要擔心。”


    雲斐點點頭,轉身便走。


    雲落目送著雲斐走遠,迴過身看躺在地上的女鬼。


    “放開我!”那鬼片刻之後開始不安地叫喚起來。


    雲落走到她麵前,低頭看她。


    一張臉,到脖子都是一片焦黑。


    看不見什麽。


    “你是誰,為什麽要做下那些事?”雲落半蹲在她麵前,端詳著她的臉,再瞥了一眼她身上同樣有幾處焦黑的紅衣,心下了然,那紅衣上描龍繡鳳,明顯是嫁衣,這樣的鬼她見多了,大婚之日突發意外被火燒死,心裏不甘,所以化為鬼前來宣泄自己的怒氣。


    “對啊對啊,你死了就死了,為什麽要殺這麽多人?”


    雲落這才想起來,這裏還有一個人。


    楚二少爺興致勃勃地挨著雲落蹲了下來,訓斥麵前那隻鬼“你把氣撒在那些無辜的人身上是不對的,你這樣做傷天害理,有違人間公道。”


    “傷天害理?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傷天害理!”那鬼卻不再嗚嗚叫喚了,而是激動地嘶吼著“真正傷天害理的人你們從來就不管,整日將公道掛在嘴上,可你們維護了嗎?”


    “這不是正在維護嗎?”楚二少爺臉不紅心不跳地迴道。


    許是沒有想到麵前這個人迴答得這麽……爽快,那女鬼的話被堵在嘴裏。


    最後,終於嗚嗚嗚哭出聲來“你們太過分了。”


    雲落看不下去,一掌劈在楚二少爺的脖子上將人劈暈了,這才問那女鬼“你是誰?為什麽這麽做。”


    “我?我是這興州城主”,那女鬼焦黑的脖子“嘎吱嘎吱”轉過來,竟是露出一個笑“我原本是這座城的主,所有人都敬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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