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洗漱之後,雲落攜著白白的手下了樓。


    老板娘依然是靠著櫃台,不同於往常,她麵上有幾分疲憊之色。


    方才雲斐已經告訴雲落,雖然聽到白白喊聲的時候那東西已經翻出了窗外,他並沒有見到她的臉,但是她遁隱之時慢了一拍,令雲斐辨出她是隻鬼,一掌打過去,準確無誤地打中了她的背,那鬼挨了這麽一記重擊,踉蹌了一下瞬間消失不見了。


    雖然說雲斐沒能將她擒住,但是雲斐這一掌用了三四成的力氣,想必那隻鬼此刻該是受了不輕的傷。


    隻不過……


    “阿斐,你一向不會失手的,到手的獵物就沒跑掉的”,雲落斜著眼看他,目光裏麵有幾分揶揄“這次都已經打中人家了,為什麽她還會跑掉,我猜定是個嬌俏的女鬼,你是不是瞧上她了?”


    雲斐搖搖頭,極為認真地解釋“紅衣,落落。”


    雲落一愣。


    雲斐的意思是他見到了一個穿著紅色衣裙的鬼——與雲落幾分相似。


    就是因為與雲落有幾分相似,所以雲斐才會慢了一點,讓那隻鬼逃脫了。


    “你……”雲落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歪著頭看著雲斐,想訓他幾句,又舍不得訓,最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在這裏好好的,是沒空去扮女鬼嚇人的,你啊,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


    停了幾秒,雲落補充道“日後要是有穿著紅衣的女子要傷你,可不許手下留情了。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傷害阿斐的,所以你不要擔心會傷到我。”


    雲斐垂著眼點了點頭。


    “娘親”,白白揪著雲落的裙子,猶豫片刻,抬起臉弱弱地喊道“我餓了。”


    乖乖,你昨晚吃了那麽多,你現在又餓了?


    雲落瞠目結舌“我記得你以前吃的也不多啊,怎地最近胃口這般好?”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這般模樣,正是要長身子的時候,是該多吃點”,樓下傳來輕輕一聲笑,雲落朝老板娘望去,她正瞧著他們,臉上的憊色斂去了一些,眉眼間不減風情“貴客快下來吧,奴家準備了一些飯食。”


    一聽到有吃的,白白鬆開雲落的手“噔噔噔”地跑下樓,笑得那叫一個水靈“姐姐,今日可有什麽吃的啊。”


    雲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老板娘如往常一般給他們布碗筷,雖是隔得遠,但是雲落卻是瞧見那老板娘的手似乎沒有平日那般利落。


    雲斐曾傷了昨晚那隻鬼的手。


    雲落眸子裏的光瞬間暗沉了下去——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東西不是人,是鬼,可是對於鬼,雲落再熟悉不過,決計不會認不出,這老板娘身上沒有鬼的氣息,千真萬確就是普通的凡人。


    但是種種行跡舉止又很可疑……


    “娘親,快過來”,白白舉著筷子向雲落招招手“這裏有娘親喜歡的桂花糕。”


    雲落緩步下樓,朝著木桌不經意地一瞥,那裏有一碟晶瑩嫩黃的方形糕點擱在桌子邊上。


    是桂花糕。


    雲落提了裙子,在凳子上坐下,白白立刻拈了一塊桂花糕遞到雲落嘴邊“娘親快嚐嚐。”


    雲落微微張嘴,咬了一小塊。


    桂花香很濃,糕點綿密鬆軟,甜膩的味道頃刻化在嘴裏。


    雲落接過白白手裏的糕點,微笑道“不錯,很好吃。”


    “這個也不是娘親以前吃的那一種麽?”白白失望地跌坐迴自己的位置,委委屈屈地望著麵前的那一碟桂花糕。


    他記得,娘親說過,自己最喜歡吃桂花糕,很久很久以前,她吃過一塊桂花糕,從此以後便再也忘不了。


    可是自從鞠陵於天出來後,行走世間那麽些年,見過無數桂花糕,就是沒有稱娘親心意的。


    這讓白白覺得很挫敗,苦著臉坐在一邊不言語。


    “怎麽啦,這是難過了?”雲落將手裏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擱下,捏了捏白白略顯圓潤的臉。


    “白白沒用,找不到娘親喜歡的桂花糕。”


    “日後……會找到的”,雲落拾起筷子,夾了一片青菜葉子到白白碗裏“乖,快吃飯吧。”


    白白的臉顯得更苦了“娘親……”


    “嗯?”


    “我不要吃青菜……”


    “不行。”


    ……


    “老板娘,做生意麽?”


    門外有人朗聲喊道,音色清冽,稍稍帶了點痞氣,雲落一怔,停下筷子朝外麵望去。


    先看見的是一雙黑色的長靴,套在修長緊實的小腿上。


    紫色勁裝的青年從從容容地跨了進來。


    銀色發冠將兩側的頭發束成高馬尾,餘下的披散在腦後,眉眼間的神情頗為瀟灑不羈,看模樣與穿著,像是哪家出來遊玩的貴公子。他立在櫃台處,慵懶地靠在台子上,看也不看客棧內的情形,自顧自地把玩著落在自己肩上的一縷頭發“怎麽,如今是有生意也不做了?”


    青年身姿頎長,略顯清瘦但很結實。


    身材是不錯的,可是這張臉卻是有點對不起這幅身材。


    青年容貌相當平庸,像這樣的在人群中一揪一大把。


    但是腕上銀色的護腕紮眼得很。


    護腕上刻著古拙雅致的花紋,泛著凜凜的寒光,華麗且詭異。


    雲落用餘光略略一掃,垂下了眼,便沒再看下去了。


    “來了,客人是要住店?”老板娘躊躇了片刻,還是起身去迎接他“本店不……”


    “來這裏自然是要住店的”,青年嘴角淺淺勾著,望向老板娘,雲落這才注意到,他從一進來就在笑。


    “本店不……”老板娘似乎是頗為艱難地接著說“不……”


    “那好,便給我一間上好的廂房吧,唔,先來一壺酒。”青年拋出一塊銀錠,穩穩當當地落入老板娘懷裏,而後大步過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在雲落對麵坐下了。


    老板娘立在櫃台邊上,麵色不大好看,但最後也沒說什麽,吩咐阿碧去取酒去了。


    毋庸置疑,老板娘並不想讓他住在這裏,卻沒辦法做到斬釘截鐵地拒絕,從一開始老板娘的反應來看,像是在畏懼他?


    “這位公子認得我?”雲落見他一落座就盯著她不停看,尋思著自己的容貌還沒有到傾國傾城的地步,怕不是百八十年前半生不熟的人,現如今認出了她,於是便客氣地詢問他。


    “不認得”,那紫衣青年隨意迴道,取過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小口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抬起眼朝雲斐瞥了一眼。


    自他落座,雲斐就戒備地盯著他。


    “這位兄台這樣看著小爺許久了,莫不是喜歡小爺我?”他像是品茶似的呷了一口酒,麵上滿是戲謔“小爺家中三代單傳,這……”


    “自然不是”,雲落及時打斷,瞧見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紫衣青年的雲斐,輕輕喊了一聲。


    雲斐收迴目光,漠然地盯著麵前的桌子。


    “敢……”


    “小爺姓楚,家中排名老二,他們都稱我楚二少爺”那紫衣青年仿佛是知道雲落想要問什麽似的,擱下手裏隻喝了一口的酒,斜著腦袋調皮地望著雲落“小爺說了,到你了。”


    “翠花。”


    雲落想著自己的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順口拈了一個名字來糊弄他。


    楚二少爺靜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瞧著雲落。


    “怎麽?”雲落心慌,這人眼睛不會這麽毒,看出來她是在糊弄他了?


    “沒什麽”,楚二少爺認真迴道“我覺得這名字挺不錯,與你很是相配。”


    雲落差點沒把喝進去的茶噴出來。


    很是配她……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道翠花是哪裏人?”楚二少爺似乎對她很感興趣。


    “我?”雲落客氣且禮貌地打算再接著誆他,白白卻怒道“你你你這個登徒子這麽關心我娘親做什麽!”


    登徒子……


    這個定是陽衍教給他的,等迴酆都城之後一定要再迴鞠陵於天一趟找陽衍算算賬!雲落咬牙切齒地想著。


    “娘親?”楚二少爺挑了挑眉,自動忽略掉“登徒子”一詞,修長白皙的手指敲著酒盞,發出清靈的聲音,銀色的護腕隨著他的動作在雲落麵前起起伏伏。


    雲落再一次瞧了瞧那護腕。


    “這是我娘親,我是她兒子。”白白挺了挺胸膛,指了指雲落,又指了指他自己,麵上皆是得意之色。


    楚二少爺長長地哦了一聲,沒再搭話,卻也沒再動桌子上的那杯酒。


    死一般的寂靜。


    耳邊隻有手指與酒盞相碰之聲。


    過了片刻,那楚二少爺動了動嘴唇,又開口了。


    “不知翠花是哪裏人?”


    雲落及時地捂住了白白的嘴,生怕他再蹦出一些個亂七八糟的詞語出來,嘴上也急忙將話應下:“我?我是南荒人,近日出來辦點事情。”


    “南荒?”楚二少爺停下正在敲杯子的手,揚了揚眉毛,奇道“離這裏挺遠,不知各位千裏迢迢地過來辦什麽事情?”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就不必講了。”


    “哦,這樣啊。”


    見雲落不願意講,楚二少爺麵色如常,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起了身,懶懶地舒了一個腰“困死小爺了,小爺要去休息了,各位自行方便。”


    說罷,他抬腿便往樓上走去,雲落躊躇片刻,在他上樓沒幾步時站起身問道“敢問楚二少爺是哪裏人?”


    一陣寂靜。


    楚二少爺腳步停了停,迴過頭看她。


    雲落隻當他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敢問楚二少爺是哪裏人?”


    “巧得很,我也是南荒人。”


    樓上不輕不重地飄下來九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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