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纘遊擊隊收拾了土匪唐仙之,各地擁槍自重的土匪保安團收斂了許多,生怕有什麽劣跡傳到張纘耳朵裏,張纘會在哪天夜裏跑來收拾他。張纘正在籌劃一場襲擾日寇的伏擊戰,不料分江縣政府卻對張纘的自衛隊不依不饒。


    這一天,縣黨部剿匪科長嚴東山在秘書的陪同下來到玖華鄉唐家樓張纘家。


    嚴東山是個讀書人,跟張纘的爹張文成在福寧鎮同過小學,又是同鄉,嚴東山便以張老爺子同學的身份前去拜訪。嚴東山來到張文成家時,張文成正在跟管家老張一道收拾行李,準備去宜昌城裏打點商鋪的事務,見老同學來了,不得不停下手裏的活。


    嚴東山一見張文成,哈哈一打一大串:“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張兄,剛剛入秋,你就要到城裏打秋風去了?”嚴東山兩手一揖,“恭喜發財,恭喜發財喲!”


    “哎喲……”見來人是分江縣黨部的官員嚴東山,張文成一臉笑容,“是哪陣風,把嚴兄吹到我們這山旮旯來了,我這裏很少有官員光臨的,今天,我這裏真是蓬蓽生輝喲!”


    嚴東山說:“我這個科長,在分江縣城算個什麽官呀,了不起是個蝦米官,一個跑腿的,不像張兄,是縣政府的參議,上可達宜昌長官,中可到縣府議事,下可視察鄉村,體恤民情……”他看見張家客廳裏收拾好的行李,連忙說,“張兄馬上要出門了,我來得不是時候吧,那我就長話短說。”


    張文成說:“有何見教,嚴兄盡管吩咐。”


    嚴東山拿眼睛滿屋子瞄:“令公子呢,令公子不在家嗎?”


    張文成說:“不是縣政府組建社訓隊嗎,纘兒一直在社訓隊裏忙,日本人打到宜昌來了,訓練訓練,到時候也可保一方平安呀。”


    嚴東林驚訝地問:“區裏不是早就告訴過令公子解散社訓隊嗎?張兄不是這個社訓隊的支隊長嗎?難道區裏沒跟張兄說?”


    “哦,說過了,說過了。我家纘兒也聽從勸告,把社訓隊解散了。”張文成把長衫的大襟一撣,開著玩笑說,“這不,解散了社訓隊,我這個掛名的支隊長也失業了,總得弄點事混著吧,這才想起到宜昌城裏去看看我的商鋪。”


    “那就好,那就好!解散了社訓隊,那就好。”嚴東林一疊連聲地說好,“不過,我怎麽聽說,令公子換湯不換藥,解散了社訓隊,又拉起了自衛隊,他那自衛隊,還搞得很有聲色呢!”


    張文成請嚴東林坐下,說:“自從日本鬼子進犯武漢、宜昌以來,各地相繼成立抗日遊擊隊、自衛隊,官方不許我們搞社訓隊了,我們地方上總要自保吧,所以……”


    “所以,令公子就違反區政府政令,拉起自衛隊。”


    “嚴科長怎麽能這樣說呢?”見嚴東林說話語氣不怎麽平和,張文成立刻把稱唿改成了嚴科長。“我記得,嚴科長在縣黨部的那個科,叫剿匪科吧?”


    “是啊,是啊,是叫剿匪科。”


    “那剿匪科,是不是專管剿滅土匪,保一方平安的呢?”


    “當然要保一方平安。”


    “這不就對了嗎?你們縣政府組建社訓隊,是為了打日本鬼子,現在你們不許辦社訓隊了,不許打日本鬼子了,我們這一方平安不能不保呀,”張文成平靜地說:“所以,我家纘兒,隻好自己成立自衛隊,有他的自衛隊在,起碼,我們玖華這一方不會受土匪騷擾,這應該沒什麽錯吧。”


    嚴東山說:“保一方平安當然沒錯,可是我得到的報告是,令公子不隻是保自己家鄉一方平安喲,還把手伸到別的鄉鎮,張參議不會沒聽說吧?”看著看著話有些不投機,嚴東山也從稱唿張兄改為稱唿張參議了。


    張文成咳嗽兩聲:“他有沒有把手伸到別的鄉鎮,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從政府下令解散社訓隊,我就再也不管社訓隊的事情了,我一不再管錢,二不再管糧,三不再管人,既然我都三不管了,我就更沒有必要管他把手伸得多長了。”


    “嘿嘿!”嚴東山輕聲地笑兩聲,給人的感覺是皮笑肉不笑。“古人雲,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張兄一是父親,二呢,曾經當過教書先生,令公子的事,你想一推六二五,怕是很難撇清關係吧。”


    張文成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笑了笑,說:“我也曾聞古人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凡正人君子,在自己有能力和紅火著的時候,不能隻顧自己過滋潤的日子,相信嚴兄還記得這幾句古語吧?”


    嚴東山知道,這是張文成故意跟自己作對,卻沒有更恰當的話駁斥,想發作,又有些不便,隻好說:“古人也隻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張兄的公子當了洞庭湖的警察,把外鄉外鎮的閑事也一並管了,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張文成暗中針鋒相對:“唉,兒大不由爺喲!兒子大了,翅膀硬了,原來叫社訓隊,還吃著鄉政府攤派的糧食,現在人家不得已改為自衛隊,連鄉政府的攤派糧食都不吃了,我也不再是社訓隊的支隊長,他想管到哪裏,我也鞭長莫及嘍!”


    張文成的幾句話,說得滴水不漏,令嚴東山無從下口,想了想,便說:“張兄鞭長莫及,我這裏有現成的鞭子,兄長不妨把令公子叫迴來,我這當叔叔的說他幾句,總可以吧?”


    張文成捋了一下下巴上的胡須:“哎喲,他嚴叔,別提了。你應該知道,我們家纘兒,一當上自衛隊長,便像條泥鰍,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事,我到哪裏去摸他的人毛?”停頓片刻,張文成又說,“要不這樣,他嚴叔別著急,坐下先喝茶,我派人去找找看,找來了呢,就請嚴叔幫忙管教管教。”


    張文成一邊讓人去找張纘,一邊把嚴東山和秘書讓到書房裏,命人沏了一壺好茶,擺上幾碟點心,幾個人在書房裏聊起來。


    張纘從外麵衝進書房的時候,他爹正在給嚴東山道歉:“哎喲,都怪我家纘兒不懂事,給老弟添麻煩了。”


    “爹,你給誰道歉呀?”張纘劈頭就是這麽一句,“要道歉,也該是他給我們道歉,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放任那幫土匪,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老百姓,王墩子在玖華鄉搶了多少戶人家?還逼死了一個,槍殺了一個,算得上血債累累吧?我就不相信,區裏縣裏,一點都不知道!他們搶不到錢和糧,就把人家屋裏的姑娘婆婆搶去睡,這還不叫傷天害理嗎?”


    張文成嗬斥道:“纘兒,有你這樣跟客人說話的嗎?”


    張纘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爹,你也不問問,他們這些當官的,做的還是人事嗎?”張纘把臉轉向嚴東山,“嚴科長,你拍拍胸脯,好好想一想,你們為老百姓做了些什麽!”


    “放肆!”坐在嚴東山旁邊的秘書唿地一下站起來,拔出手槍,槍口對準張纘。


    見嚴東山的秘書拔槍,張纘也拔出手槍,對準秘書的腦袋。


    嚴東山吼他的秘書:“誰叫你拔槍的?收起來!”


    張文成也吼自己的兒子:“不許對客人無禮!”


    張纘說:“他們算哪門子客呀,與土匪惡霸狼狽為奸,連做人都不配!”


    嚴東山故作鎮定地把兩隻手往下按:“收起槍,坐下來,好好說。”


    嚴東山的秘書和張纘都收起槍,秘書緊挨著嚴東山坐下,手還放在手槍的槍套上。張纘雖然把槍收起來,卻橫眉怒目地站在嚴東山和他的秘書麵前,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拔出手槍的樣子。


    嚴東山示意張纘:“張纘,你也坐下吧,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張纘依然板著麵孔:“跟你,有什麽好談的?”


    張文成瞪張纘一眼:“長輩在此,你非要說個贏頭?”


    沉吟半晌,嚴東山終於開口了:“張纘你想想,自從你從宜昌城迴來,我們福寧區發生了多少事情?你在城裏的時候,我們這一帶,不知道有多平靜!。”


    “是的,”張纘說,“我沒迴家的時候,這裏的老百姓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慣了,由著土匪惡霸胡作非為。那麽多不清不白的武裝擾亂鄉裏,請問科長大人,你們有什麽作為?”


    秘書插嘴說:“我們的民團,一直在維護鄉裏的治安,誰說沒有作為?”


    張纘冷笑一聲:“哦,對了,你們是有作為,王墩子帶人,搶人家的錢,搶人家的糧,搶人家的女人,還把人逼死了,請問,你們誰出麵幹預過?”


    秘書搶著說:“我們還沒來得及過問,你們就把人給殺了,叫我們幹預誰去?”


    張纘說:“王墩子沒搶你老婆,所以,你才不著急!”


    “你?”秘書一下子蓬起來,手又擱到手槍槍套那兒。


    張纘憤怒地說:“少拿手槍嚇唬我,對付你,我還用得著手槍嗎?”張纘一邊說,一邊手一揮,一隻飛鏢“嗖”的一聲飛出去,“嚓”的一聲切斷秘書手槍槍套的背帶,秘書斜挎在肩上的手槍套立刻掉到地上。


    嚴東山說:“王墩子即使犯了死罪,也輪不到你們處決。可是你們,說殺就把人殺了,這不合法理吧。”


    張纘說:“王墩子作惡多端,你們不聞不問,把他做的惡加起來,交給法官,如果數罪並罰,他該死好幾迴了。”


    “好,”嚴東山說,“就算王墩子死有餘辜,我問你,文畈鎮的唐仙之犯了什麽罪?你們怎麽也把人家殺了?”


    張纘說:“唐仙之依仗著他那幾十個人,幾十條搶,打著抗日遊擊大隊的旗號,成天在鄉下搜刮民財,睡人家女人,老百姓多次告到區公所,區公所也不管,對了,”張纘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聽葉家店的老百姓說,唐仙之之所以能成立文畈遊擊大隊,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禍害百姓也沒人敢管,是因為他在縣黨部有親戚,那親戚是不是嚴科長您呀?”


    嚴東山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不過,嚴東山畢竟是嚴東山,臉紅過之後,立刻陰雲密布,他啪的一聲拍響桌子:“張纘,你不說還好,你一說,我便怒從心上起。既然你知道唐仙之是我的親戚,為什麽還把他殺了?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我再不濟,也是個政府官員,他禍害鄉裏,你教訓一下就是了,有必要非殺不可嗎?”嚴東山氣不過,說著說著站了起來,也有了拔槍的衝動。


    張纘冷靜地說:“我本來沒想到殺他,可是那一刻,他從自衛隊員手裏掙脫,跑過來卡住我的脖子,我要是不殺他,他就會卡死我,我是不得已才給他一槍的。”


    嚴東山怒不可遏:“狡辯!唐仙之卡住你脖子,王墩子也卡住你脖子了嗎?”


    張纘壓住火氣:“嚴科長,王墩子是沒有卡我的脖子,可是,我們摸到他屋場的時候,他正摟著別人的姑娘婆婆睡覺呢?何況他還有血債,難道你不覺得,王墩子民憤極大嗎?”


    幾句話,問得嚴東山啞口無言。可是,嚴東山畢竟是嚴東山,他總能找出點理由:“總之,土匪也好,惡霸也罷,再不然,他們都是經過政府同意才拉的隊伍,你的自衛隊,前身是福寧區社訓隊,也是政府批準建立的,因為跟共產黨走得太近,政府才勒令停辦,你們現在再以自衛隊的名義辦下去,政府沒同意,就是非法武裝,就得限令取締。現在,我代表縣黨部,代表縣政府宣布——從即日起,玖華鄉自衛隊,必須立即解散!”


    “為什麽呀?為什麽要解散自衛隊?”


    嚴東山說:“就因為你們沒經過批準,就因為你們跟共產黨走得太近!”


    張纘說:“那,國民黨和共產黨結成統一戰線,不是為了抗日嗎?我們自衛隊,叫抗日自衛隊,為什麽要我們解散?”


    “理由,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如果不解散,政府就會派人來圍剿,凡是參加了自衛隊的獵戶,都以共匪論處,你自己掂量掂量吧!”說完這些,嚴東山唿地一下站起來,招唿也不打就走出書房,走出張家大門。走到門口,嚴東山停下腳步,迴過頭來,說:“我們先派區政府來監督,再請縣警察局來督辦。你張纘不是會殺人嗎?恐怕到時候,你們玖華鄉、唐家樓,死的就不是一兩個人,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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