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華鄉直溪河張家巷子,這裏山清水秀,山上滿是鬆樹,鬆林又大又密,高大的鬆林拱衛著唐家樓張家屋場。早晨,太陽從東邊山頭升起來,照在張家屋場石灰粉刷過的白牆上,白色的牆就變成了橘紅色。此刻,從張家大門裏走出一個少年,這少年蹦蹦跳跳的,撒歡兒似地鑽進屋旁的樹林裏。


    林陰裏有一條小路,小路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小路兩邊的林子一忽兒密,一忽兒稀,林子密的時候,蹦蹦跳跳的小孩兒就像奔跑在綠色的隧道裏;林子稀的時候,燦爛的陽光灑在小孩兒身上,小孩兒身上便形成一圈橘紅的暈圈。


    轉過一座山咀,一座農家小屋裏也蹦出一個少年來,這少年稍大些,看見鑽出林子的小孩兒,少年大聲地喊道:“張纘,張纘——”


    張纘迴答道:“張翮哥,我來了,等我一會兒。”


    張翮站在自家門前等張纘,等張纘走到門口,張翮問:“昨天上學時,你在半路上玩了好半天,今天還想玩嗎?”


    “嘻嘻,嘻嘻……我還想玩。”


    “你就不怕先生打板子?”張翮走在前頭,讓張纘跟著後邊。


    張纘說:“趙先生說了好幾迴,說要打我的板子,可是,他一迴都沒打過我。”


    張翮說:“你要是背不出書來試試?你要是背不出書,趙先生不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嘻嘻,我怎麽會讓先生把我的屁股打開花呢?他上的書,我背得滾瓜亂熟,他沒有理由打我。”


    “你別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以為先生真的不打你,隻看哪天惹得先生惱火了,小心你的屁股!”


    張纘說:“我把褲子穿厚點。”


    張翮說:“我聽說,張先生打男生娃,是要脫了褲子再打的。”


    張纘下意識地用兩隻手護住屁股:“那穿厚褲子不就白穿了嗎?”


    “你說呢?”張翮一邊說,一邊拉開張纘護著屁股的手,一巴掌朝張纘屁股上打去,“我在想,脫了褲子再打你,那響聲一定是‘啪——啪——啪——’脆得很!”


    張纘緊跑幾步,逃離他的張翮哥。他跑到一棵大樹下,指著樹上的鳥窩,對張翮說:“哥,你猜猜,那窩裏住著什麽鳥?”


    張翮迴答說:“應該是鴉雀子吧,我們從這裏走過,經常聽見鴉雀子叫。”


    “那今天怎麽聽不到鴉雀子叫呢?”


    張翮說:“鴉雀子一定是出去找食了。”


    張纘說:“不對,它們一定是睡過頭了,還沒起床呢。”


    張翮揚起巴掌又要揍張纘:“誰都像你似的,想多睡會兒就多睡一會兒。”


    “我想爬上樹去看看,看窩裏還有沒有鴉雀子。”


    張翮說:“今天不行了,你今天本來就起得晚,一爬樹,肯定會遲到。”


    “我不管,我要爬上去看看。”張纘一邊說,一邊把書包往地上一摔,噌噌噌地就往樹上爬。等到張翮反應過來,張纘已經爬了很高,張翮跑過來時,連張纘的腳都抓不著了,隻好對張纘說:“你快點呀,上學遲了,我要跟著你挨揍的。”


    張纘爬到很高的樹杈上,手伸進鳥窩一摸,朝下喊:“張翮哥,還是你說得對,窩裏沒有鴉雀子,它們出去找吃的了。”


    張纘很快從樹上溜下來,跟著張翮繼續向前走。


    來到一條小溪邊,張纘又不走了:“張翮哥,我要到溪裏去捉魚。”


    張翮說:“溪水這麽淺,哪裏來的魚?”


    張纘說:“昨天下午放學迴家,我在溪邊看到過魚的,正是春天漲水季節,小魚們正在迎上水,怎麽會沒有魚呢?”


    張翮說:“你剛才爬樹掏鳥窩,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再去溪裏捉魚,就真的要遲到了。”


    張纘離開小路,幾步跳到小溪邊,他一邊放書包,一邊脫鞋子,扭頭對張翮說:“就捉一小會,如果魚多,明天我拿個魚簍來。”


    張翮沒辦法,叔叔交代過,讓他帶著弟弟上學,弟弟不聽話,他是有責任的。偏偏這弟弟嘴巴甜,哥哥長哥哥短地叫,他也不好拂了弟弟的心意。現在,張翮隻得跟到小溪邊,看著張纘在水裏玩得歡,便隔一會催促他,隔一會又催促他:“少玩會兒吧,真的要遲到了。”


    張纘魚沒抓到,上岸時,從岸邊采了一把野花,又從書包裏找出一張厚紙,折成一把紙扇,一邊吟誦古詩,一邊搖著紙扇踅進學堂:“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裏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讀到“搖”字時,張纘故意拖長聲音,紙扇在麵頰上唿啦唿啦幾扇,像是扇動了聲音,那“搖”便變成了“搖啊……搖啊……搖……”


    先生趙樹生,本是張纘爹的同學,是福寧區德高望重學識淵博的老夫子,治學很嚴,早就想找機會教訓教訓張纘。見張纘今天又遲到,還握著一束鮮花,搖著一把紙扇,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張纘見勢不妙,連忙把扇子和鮮花往褲兜裏一塞,裝作若無其事地往教室裏走。趙樹生一看,立即火上心頭,他舉起戒尺就要揍張纘。忽然,趙樹生靈機一動:這孩子,一身泥水一束花,還吟著古詩而來,跟其他頑皮孩子倒也不一樣,待我來考考他的學業,若是難住了他,看我不重重地責罰他!於是,趙樹生耐著性子說:“張纘,你不是自詡聰明嗎?今天,我要出幾個對子你來對,你若對得好,便可饒你一頓重打;若對得不好,你可小心點。”


    “先生,您既是我的師長,又跟我爹是同學,怎麽動不動就講打?”


    趙樹生把戒尺往書桌上重重一放:“少跟我耍貧嘴,今天,你耍貧嘴也沒用。我今天先不揍你,隻出幾個對子讓你對,若對得上來,一切好說,若對不上來,哼!”


    張纘裝作很無奈的樣子:“那……那就請先生……出對子吧。”


    趙樹生說:“你聽好,上聯是:你日出三竿才上學。”


    張纘低頭吟道:“我月明半夜曾讀書。”


    趙樹生追問:“你說的可為真實?”


    張纘隨即迴答:“我講的半點不假。”


    趙樹生暗歎:“對得好。”低頭一看,看見張纘褲兜裏的扇子和花,又說出一句曰:“兜裏籠花,小子暗藏春色。”


    張纘抬頭一看,看到堂上一麵大鏡子,隨口對答道:“堂前明鏡,大人明察秋毫。”


    趙樹生心中不僅暗暗稱奇:“這小東西,來得快,對得工整,還有討好恭維之意。沒想到這家夥小小年紀,居然懂得恭維!”


    趙樹生跟著又說出一句:“頑童手握桃花扇。”


    張纘一眼望去,望見先生身後牆上的書袋,立刻有了下聯,忙說:“先生懷揣紅樓夢。”


    趙樹生臉上故意現出不悅,大聲嗬斥道:“書中無紅樓!”


    張纘從褲兜裏拿出紙扇,在麵前一晃,迴答道:“扇上豈桃花。”他的意思是說:我的扇子上哪裏有桃花?不信您看?


    這時,門外一個農夫推著一輛架子車往地裏送肥,先生觸景生情,又出一句:“農夫推車出小陌。”


    張纘舉起右手拍了拍腦殼,忽然想起在家常常騎牛騎馬,立刻心生一句,對道:“書生打馬入長安。”


    趙樹生心裏感歎道:這小東西,年紀這麽小,才思卻異常敏捷,且誌向不凡,我且要他好好讀書,走正道。便想出這樣一聯:“以文章,宣揚天下正氣。”


    也許是《說嶽傳》、《水滸傳》之類的書看多了,也許是張纘早就有投筆從戎之心,便隨口對出下聯:“憑武功,掃除宇宙歪風!”


    趙樹生有心勸張纘從文,緊跟一聯說:“不讀書,何以成家立業?”


    張纘為表白誌向對曰:“愛軍事,亦可安邦定國!”


    連出數聯,都未難倒張纘,趙樹生暗自叨咕:“這孺子,實可教,將來必成大器。”


    ……這些故事,都是趙樹生親自經曆的,張纘少年時才思便如此敏捷,趙樹生哪有看不中的,他暗自覺察到,女兒大姑好像很喜歡張纘,便滿口答應,讓女兒跟著張纘前去參加社訓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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