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腎上腺素飆升,疼痛感來的很遲鈍,等離開茶館,才過了不到一根煙的時間,猛烈襲來的疼痛感就讓我牙關打顫,頭冒虛汗。


    醫院掛號太慢,我就隨便找了家小診所,進行了簡單的包紮。


    給傷口消毒的時候,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負責包紮的那個女孩很溫柔的問我是不是太疼了?我點點頭,她又問我是被什麽東西砸成這樣的?我說,是我自己拿東西把自己砸成這樣的,你信嗎?她搖搖頭,說,不信,怎麽可能有這麽狠心的人?我又點點頭,說,是啊,我騙你的,怎麽可能有這麽狠心的人……


    離開診所,我點上一支煙,走進人群,又穿過人群,然後找了一個台階坐下。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掃去心中的陰霾,靈魂和身體好像同時失去了歸宿,原來我的人生真是一場笑話,我隻是個利用道具,郭敏茹的利用道具,兒子對她而言,隻是一個稱唿,莫說她心裏了,我甚至從不曾在她眼裏存在過……我又該如何麵對老陳?麵對一個不是我生父,卻勝似我父親的人?如何彌補我犯下的錯,衝他發過的火,還有曾經對他的怨恨?


    不安…懊惱…愧疚…氣憤…悔恨…焦慮…痛苦…羞恥…憎惡…絕望…還有抓狂,種種情緒輪番衝擊著我的神經,刺激我的大腦,我就要崩潰了……


    發泄,對,我需要發泄!將心裏所有的情緒都徹徹底底的發泄出來!


    我突然希望大街上所有的路人都能看到我的瘋狂,我想招惹所有從我眼前晃過的路人,我想他們能打我一頓,我想脫光衣服再大喊大叫,想所有人都來嘲弄我的可笑,這樣,郭敏茹就不是被我針對的唯一對象了,我大概就不會如此的恨她了,這樣,我丟掉所有的臉麵來懲罰自己,似乎就能減輕對老陳的愧疚了。


    正當我打算真真正正做一迴傻*的時候,更傻*的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的響了。


    年槿?還是孟時雨?無論是誰,我都不想接。


    我想關掉手機,可掏出手機一看,卻發現是吳雙打來的,我怔了怔,手指馬上要觸碰到接通按鍵的時候,電話卻掛斷了。


    我覺得這是一種暗示,暗示著我和這個女孩之間的緣分就像這通電話一樣。


    我仰天望了望,想不到“天”居然又給了我一個暗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收到了馬蘭朵發來的微信,和她在一小時前發的那條我沒有迴複的“在嗎?”一樣簡短,明了:陳先生,我要迴國了,半小時後,在柏錦賓館門口上車。


    又是一場離別……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生活軌道,大多數相識的人不過是人生中的匆匆過客,或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但和馬蘭朵相識一場,也算緣分,能在人生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刻去笑著送她一程,然後揮手道別,也算是能為我殘破的人生增添一絲圓滿吧。


    我將煙熄滅,然後查了一下柏錦賓館的位置,距離不遠,打車差不多七八分鍾的路程。


    ……


    我拎著兩袋紅腸,在賓館門口下了車,然後用另一隻裹成哆啦a夢的手跟站在一個藍色行李箱旁的馬蘭朵揮了揮手。


    這家賓館很有特色,大廳門側擺著一架黑色鋼琴,並不是裝飾,因為一個長發飄飄的女人正坐在鋼琴旁彈奏,舒緩的琴聲縈繞耳邊,是一首《卡農》


    馬蘭朵推著行李箱迎了上來,此時距離她出發還剩下十五分鍾,“陳先生,你的手怎麽了?”


    “小事,切菜的時候不留神切手上了,”我憨笑道:“沒什麽送你的,拿點紅腸走吧,留著路上餓了吃。”


    “謝謝…”馬蘭朵接過紅腸,視線終於從我的手上挪開了。


    我看了看四周,問道:“老黑和馬姨呢?”


    “他們已經送完我迴去了,我故意把時間提前說了半個小時…我挺討厭離別氣氛的,我媽每次送我走都哭的稀裏嘩啦。”


    我這才意識到,馬蘭朵這半個小時是專門留給我的。


    “嗬嗬,那我保證不哭,”我有意將傷感的氣氛淡化,雖然我現在心裏比任何人都傷感,“以後常迴來,我還欠你頓飯呢。”


    馬蘭朵點點頭,又搖搖頭,“下次迴來,可能是很多年以後了,而且就算迴來,我大概也不會到冰城了。”


    “為什麽?”


    “黑叔叔沒告訴你嗎?他和我媽準備搬去南方了。”


    我愣了一下,“哦……南方好,南方挺好的,南方暖和!”


    “嗯。”


    我身邊的人好像都在悄然發生變化,好像都在悄然離開,我,是不是也該改變一下了?


    職業病作祟的馬蘭朵又轉盯向我蒼白的嘴唇,問道:“陳先生,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有嗎?”我摸了摸自己憔悴而又僵硬的臉,笑道:“可能是*多了吧。”


    自以為很幽默的迴答卻讓馬蘭朵眉頭緊蹙,她拉過我的手,不由分說便給我摸起了脈,然後眉頭蹙的更緊了,“陳先生,你到底怎麽了?”


    我抽迴手,反問道:“我是不是身體出問題了?”


    馬蘭朵用商量的口吻道:“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出沒出問題,還沒來得及摸,你就把手抽走了,我隻知道,你的手一直在發抖,能告訴我嗎?你到底怎麽了?”


    “可能是天冷,凍的吧。”


    馬蘭朵沉默了,直直看著我的眼睛,此時,距離她出發還剩下十分鍾。


    也許是我閃避的目光讓她感覺到自己太強勢,馬蘭朵忙轉開目光,低頭輕聲道:“你不想說就不說吧,我理解……陳先生,我能請求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在我走之前,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沒有過多的思索,立即點了點頭。


    我走近馬蘭朵幾步,張開雙臂,輕輕的抱住了她,然後在她耳邊說道:“馬小姐,一路順風,一路平安。”


    馬蘭朵聲音忽然變得沙啞了,“陳先生,如果今天這一別,我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我…我想我會說……”我用更宏觀的角度去看待了這個問題,想了想,迴道:“我隻知道人生在世,既是轉瞬之間,也是滄海桑田,人走茶涼,物是人非的經曆一定不會少,我改變不了什麽,我隻能選擇接受,所以,我還是祝福你,祝你以後的人生充滿快樂。”


    馬蘭朵稍往後退了退,卻並未離開我的懷抱,她望著我,淡藍色的瞳孔裏籠著一層我看不透的霧,“那你知道我想對你說什麽嗎?”


    “什麽?”


    大廳裏的鋼琴聲停止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商量好了一般,突然安靜了下來,東方天際,一道強有力的陽光穿透雲層,將灰蒙蒙的世界撕開一道口子,映在我倆臉上,


    馬蘭朵離開我的懷抱,明明離的很近,卻喊道:“陳先生!”


    我看著朝暉下美的不可方物的她,亦大聲迴道:“嗯!我在聽!”


    她麵泛潮紅,卻勇敢的仰臉望著我,道:“如果今天這一別,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我會說,我不想今天成為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不想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所以,陳先生——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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