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主,您這邊請。”


    “好。”柳浮雲跟隨前人引路落座。


    宴會極其簡單,沒有樂師舞姬,更沒有金玉簾箔,流杯曲沼,桌上的飯菜也不算美味珍饈。


    但即使這樣,也並不代表無極山莊一年中最為隆重的除夕宴簡陋不堪。宴會地點是在山莊的攬月樓,攬月攬月,顧名思義。高聳入雲的塔樓八方大門敞開,站在門邊,縹緲雲霧觸手可及,縷縷清冽輕紗霧氣繚繞,如臨九天仙境。


    柳浮雲可沒這膽子敢往下望去,這些心大的江湖人可沒修什麽防護圍欄,一個不小心要是遇到了過堂風,粉身碎骨都是輕的!


    他隻有在遠離萬丈‘懸崖’後,才有閑情逸致欣賞這近在咫尺的奇景。


    ......不知道無華能不能跟上來,這樓著實高得超出尋常,也不知無極山莊是怎麽建好的......


    丘莊主一番振奮人心的飯前講話讓氣氛活躍了起來,無極山莊的人們冷漠嚴峻的臉上也有了幾分雀躍。


    柳浮雲:……這才像是吃年夜飯嘛,之前還以為要搞憶苦思甜這套呢,愁眉苦臉跟吃斷頭飯似的……


    柳浮雲輕輕搖頭:果然,我跟江湖人玩不到一起去。


    丘墨竹吃了個半飽,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丘莊主的臉色,待那人麵色和緩,他才開口道:“莊主,我有一事相求。”


    丘莊主麵有不虞,不過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發作,隻是淡淡說道,“何事?”


    “外出一事。”丘墨竹嘴唇微勾,似攏了溫和的月澤,“墨竹今年二十有七,孩兒不孝,未能扇席溫枕,一直生活在山莊庇護之下。


    機緣巧合之下,有幸結識二三朋友,墨竹雖愚笨,但得他們相伴,無憂,無慮。


    故墨竹今晚想跟莊主請辭,想要去外麵闖蕩一番,跟隨師父腳步,能用平生所學救死扶傷。”


    丘莊主將酒杯重重一摔,“又是金雲城裏的那個小醫館?


    他們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心甘情願在那個小地方當牛做馬!我也不是眼盲心瞎,那個醫館的消息我也聽了不少,你在那裏吃飯都成問題,還不如在無極山莊當個蛀蟲,又不是養不起你!”


    坐在丘莊主另一旁的丘夫人眼中流露出不屑,“嗬。


    這是嫌山莊沒將你捧在手心,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丘墨竹擺手,淡然道,“墨竹不敢。”


    要說自己先前還對父親有些幻想,那對自己的娘親......就......


    娘親為了將自己生下來,全身武功盡廢,是以,每次丘墨竹在丘夫人麵前時,他都盡量閉嘴。


    丘墨竹也沒少想過,既然自己如此招人嫌,為什麽還要將自己生下來呢。


    丘墨竹:“隻是墨竹認為,在無極山莊,我隻是無關痛癢,除了費些糧食,還會抹黑山莊,這才想出門曆練,或許能到自己的機遇。”


    丘墨竹知道丘莊主的軟肋,他將山莊聲譽高於一切,隻要說明自己離開對山莊有好處,態度好一些,身子放低,他應該就能同意的。


    丘莊主臉色果然有了鬆動,可還沒等他開口,一旁的丘夫人諷刺道,“你成為山莊的恥辱都二十多年了,人家笑話也笑話了這麽久而多年,你若真是為山莊著想,走在學會走步之後就應該找個石頭撞死。”


    丘夫人對於自己的親生骨肉心情是很複雜。


    丘墨竹是自己拚命生下來的,為了他,自己本該是江湖上快意恩仇的肆意女俠,如今卻像個深閨婦人一般,為了不被江湖上的仇家迫害,她隻能被困在這個山莊裏,數著樹上落葉度日。


    丘夫人心中是有怨恨的。巨大的落差讓她心裏逐漸扭曲,她雖然不待見丘墨竹,看向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溫情隻有怨恨,但她不想讓丘墨竹離開自己,她想拉著丘墨竹一起留在這無間煉獄中。


    丘墨竹沒有放棄,將這殺人誅心的話語拋之腦後,雲淡風輕,“那就將錯誤終止在今年,墨竹更應該離開山莊。”


    丘莊主聽著兩旁你一言我一語,心中不耐,出聲打斷道:“不撞南牆不死心,你當真以為你口中的朋友能護你周全嗎!


    人家隻是將當做賺錢的工具,那醫館還不是隻有你一個郎中,但凡是那個什麽林郎中學成了,人家還會將你捧得高高在上嗎!”


    “丘莊主——”柳浮雲實在聽不下去了。


    丘莊主也沒刻意壓低聲音,柳浮雲本想抽空來他麵前說上幾句吉祥話,順便打探一下丘墨竹的勸說到了何種地步。


    可一來,耳朵裏聽得都是這對夫婦對丘墨竹的貶低嘲諷,他不由出聲,“丘莊主所說醫館可是金雲城內的問安堂?金某也曾聽說過這醫館中的坐堂大夫醫術高明,心地善良,卻不知竟是丘公子。”


    先是恭維幾句,沒等丘莊主迴答,柳浮雲又道,“想來也是,丘公子不愧是醫聖之徒,怪不能醫死人,生白骨。


    金某無意窺探,隻是恰好聽到丘公子想要外出遊曆,金某可就要多言幾句了。丘公子能作為郎中救死扶傷,是我們金雲城百姓的福氣,若是丘莊主阻撓,永安街的街坊可要恨死丘莊主您了,哈哈哈。”


    丘莊主忍下因丘墨竹而生起的怒火,不想在外人麵前掙紮丟臉,於是賠笑道,“嗬嗬,金家主說笑了,犬子天資普通,哪有金家主所言如此重要呢。


    將他拘在家裏,就是不想讓他去禍害其他人。”


    柳浮雲剛想開口,丘莊主抬手打斷,“犬子有幾斤幾兩,我比別人清楚,他闖禍不斷,又沒有賴以生存的才能,出去也是被人欺負,不如就在家裏好生待著。”


    柳浮雲心中小聲反駁:欺負?誰來欺負,誰能越過無華欺負到墨竹兄?也就是無極山莊是墨竹兄的老家,否則,你們能不能活過今晚都夠嗆!


    無華可不算是脾氣好的,聽說羅酆街那現在還活著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柳浮雲端起酒杯敬了丘莊主一杯,仰頭將美酒喝下後,道,“丘莊主可曾聽聞問安堂有一人,聽說她武功高強,無人能敵,有她在,莊主又何必顧慮丘公子的安全呢。”


    丘莊主不由失笑,“江湖傳聞,虛虛實實,恐怕那人也不曾有幾分本事,能進六扇門確實不善,但也就那樣了。


    不然,問安堂為何還是一家小醫館,日常生活都成了問題。”


    柳浮雲想起來前李無華手中從萬花穀搶來的蠱蟲,他沉默了。


    不......要是無華真的想的話,別說醫館了,你無極山莊她也能一並養活得起......畢竟她搶劫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柳浮雲不著痕跡瞄了眼丘墨竹,隻見對方無奈搖了搖頭。顯而易見,禮貌相求這條路是行不通了。丘莊主這是鐵了心要將丘墨竹留在無極山莊。


    軟的不行,那就隻能來硬的了。


    柳浮雲想到無華的迴答,他也不再惺惺作態,直起腰板,語氣疏遠,“那丘莊主的意思是不想丘公子迴金雲城?”


    丘莊主敏銳察覺到說話之人的變化,“是又如何?”


    柳浮雲平靜凝視著丘莊主,盯得丘莊主久違地察覺到了一絲危險。


    他暗暗做好防備,以防對方突然出手,卻不曾帶來對方動作,隻見自稱是洪門鏢局的金家主嘴唇輕微蠕動,念到:


    “無華。”


    丘莊主陡然睜大雙眼,腦袋嗡嗡作響,臉部肌肉震顫,連唿吸都變的痛苦起來。渾身僵硬壓抑不住的顫栗,難以察覺到周圍的環境,因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自己右肩的那處力道——


    身後傳來低語——


    “丘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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